薛遠在城牆上站了一天, 冷風嗖嗖,他知道冷了。
月上高空的時候,他去找了薛將軍, 眼中的血絲在燭光之下若隱若現。
薛將軍皺著眉問他:“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北疆事宜穩定了,”薛遠沒答這話,他將營帳的簾子打開, 吸著外頭的冷風冷氣,每吸一口就是泛著酸氣的苦, “薛將軍, 悉萬丹的人得過了冬才能打過來,他和日連那自顧不暇, 最起碼, 北疆會有一個月的清閒吧?”
薛將軍被凍得胡子瑟瑟,“快把簾子放回去。你問這個做什麼?北疆確實有一兩月的清閒了, 敵方與我軍都要為再開戰做準備。”
薛遠收回抬頭看著外頭月亮的視線,轉而放在了薛將軍的身上, 他神色混著化不開的暗, 道:“薛將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
“我要去處理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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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元白搞定完了太府卿, 將一百二十文的金雞蛋重新變回十二文一斤之後, 他又思念了一番上一任老實好用的太府卿, 並給還在孝中的前任太府卿寄出去了一封書信。
身在孝中收到聖上信封的太府卿受寵若驚,即刻也給顧元白回了信, 信中表明忠心, 又暗喻聖上信任無可回報, 隻願能繼續為聖上儘職儘力。
顧元白心情很好,安撫其道, 隻要他守孝回來,那太府卿便可重新上任。
現在的太府卿,他先交給信任的人兼職。
這些時日,朝廷也不是光出不入,前些日子也發生了一件好事,那就是荊湖南又發現了一座鐵礦。
荊湖南簡直就是一座隱藏起來的寶藏,顧元白將陳金銀手中的金礦拿到手之後便包圍起金礦挖金,結果金子還沒挖完呢,又來一個大驚喜。
一想到這顧元白就想笑。他邊笑邊批閱著奏折,政務處理完之後已經過去了一天。這樣的一天實在是過得太快了,他起身走到殿外看了看,此時也不過剛過申時,天色卻暗沉得如同深夜。
田福生上前:“聖上,和親王派人遞了話,邀您一同去京外莊子泡泉,明日休沐之日,您可要去?”
顧元白問道:“是朕賞給他的盧風的那個莊子?”
“是,”田福生心中可惜,“那莊子應該留在聖上手中的。”
顧元白無所謂地笑笑,轉了轉手中的玉扳指,沉吟片刻道:“朕大權旁落時,就聽聞那莊子的好處。和親王既然邀約,那便一同去了吧。”
田福生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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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京城之中的馬車便往京郊而去。
顧元白在馬車上看著書,卻有些看不進去。他看著窗外的景色飛逝,抱著手爐默不作聲。
聖上的馬車也分內外兩閣,外閣之中,奴仆正在煮著茶,內閣之中,褚衛正在捧書在讀,而風姿翩翩的常玉言,則是正襟危坐地給聖上念著書。
翰林陪侍,君子相伴,與初冬的天氣一樣乾乾淨淨。
孔奕林實在是高大,馬車坐不下他,他同餘下的幾個人便坐於之後的馬車之中。也是他聽聞聖上要出京,才回到翰林與一眾同僚一起前來同顧元白請願陪行,以便在路上及泉莊之中也能同聖上解解悶。
褚衛說是看書,眼睛卻有些出神,偶爾不自覺地從聖上身上一眼瞥過,又如被驚動的蝴蝶一般連忙垂落。
然而口是心非,攔不住一個“想”字。等他下一眼再看時卻是一頓,聖上的臉上留下了窗外冷風拂麵後的露水,黑睫之上,竟然凝了灰白的霜花。
“聖上,”褚衛著急,掏出手帕遞到了顧元白麵前,“外頭寒風凜冽,還是關窗,避免受寒吧。”
顧元白回過神,看著他的手帕稀奇:“朕臉上落了臟灰了?”
“是凝霜了,”常玉言停下念書,插話道,“聖上未曾覺得冷嗎?”
顧元白說笑道:“莫約是朕比凝霜還要冷,就覺不出這些冷意了。”
褚衛見他未曾伸手接帕,便自己蹙眉上了手,擦去顧元白臉上的水露和凝霜。被伺候慣了的顧元白側了側臉,讓他將臉側的也給擦了一遍。
外閣的宮侍細聲道:“聖上,茶好了。”
常玉言將茶水接了過來,水一出壺,濃鬱的茶香便溢滿了整個馬車之間。茶水綠意沉沉,又透徹分明,香味幽深夾雜著雪山清冽,聞上一口就覺得不同尋常。
常玉言深深嗅了一口香氣,驚歎,“這茶是什麼茶?”
“是皇山刺兒茶,”外頭煮茶的宮侍道,“這皇山便是溢州的雪山,每年降雨次數得在十六次之內,晴日得在三百六十日之上,全天下隻這一處產皇山刺兒茶。每年隻有驚蟄到穀雨時期,還有初秋時期的刺兒茶味道最好。”
“去年雨水下得多了些,聖上便沒吃刺兒茶,吃的是雙井綠,常大人如今所吃的這碗,正是秋初時采下來的新茶葉。”
常玉言頓覺手中茶杯重如千斤,他挺身坐直,“多謝聖上愛戴,讓臣今日也嘗了一回這刺兒茶。”
顧元白也是剛剛知道這個茶還這麼講究,雨水和晴日並不受人控製,這樣一來,更是物以稀為貴,他笑了笑,“既然喜歡,那便來人包上兩份茶葉,送予常卿與褚卿留用。”
外頭應了是,顧元白笑了笑,扶起向他道謝的兩人,輕鬆笑道:“茶葉再好,也不若兩位卿對朕的一片心意。縱然再珍貴,看在朕的眼裡,能讓兩位喜歡,才是萬金之所在。”
聖上簡直無時無刻不忘收攬人心。
君臣之間的甜言蜜語對顧元白來說隻是隨口一說,我說了你聽了就行,大家都是成年人,漂亮話肉麻話說起來能比後代的告白情書都要能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但聖上這隨口一說,褚衛卻是心中一驚,被聖上握住的手瑟縮一下,幾乎下意識就想要開口辯解。
但隨即,理智拉住了他。他暗暗皺起眉,不願深想,同常玉言一同道:“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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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狼緊跟著顧元白不放,它們脖頸上的項圈係在車上,徒步跑著追上。
這兩匹狼護主得很,奔了一個時辰也不敢放鬆一下腳步,還好馬車的速度慢,路上侍衛們怕它們餓了咬人,還一直給它們扔著新鮮的生肉塊。
一個時辰之後,馬車到了泉莊,顧元白被扶著下了車。
身邊與顧元白會有親密接觸的人早就知道了這兩隻狼的脾性,時時會在在身上掛上一個藥包,既清神,這樣做還能不會被狼咬。這會兒侍衛長就光明正大地碰著聖上的手指,不止碰了,還虛虛握著了,兩匹狼也隻是看著,沒撲上來。
身後馬車的也都停了,走下來了一長串的人。和親王帶著人恭迎聖上,看見這麼多人後也沒有說什麼,他悶聲道:“聖上來的正好,莊中已備好了酒菜,待聖上休息一番後,再去泡泡泉吧。”
顧元白頷首:“好。”
用了飯,又睡了一會。顧元白.精神奕奕地起了床,讓人備上東西,他去泡一泡泉。
其實皇宮裡要什麼沒有,顧元白來和親王這裡,就是為了露頭的泉池。一邊泡著一邊看看風景喝喝小酒,哦,小酒他是不能喝了,但這樣的美事,也隻有在宮外能享受到幾分野趣了。
眾人等在層層密林與小路之外,隻有那兩匹已經休息夠了的狼跟在顧元白的身後。這兩匹狼可比十幾個侍衛還凶狠,彆人不好跟著進去,它們卻是什麼都不顧忌的。
因此,眾人也心安的在外頭守著。顧元白則是帶著兩匹狼,慢悠悠地順著硫磺味走著。
泉莊底下就是溫泉脈,有溫泉在的地方,莊子裡各季節的花草都開得繁榮豔麗,溫度如春。大氅已經取下,穿著單衣也不冷。
顧元白下了水,兩匹狼堵在小道之前,在池子裡的聖上閉上眼之後,原本睡著的兩隻狼不知道聽到了什麼,它們倏地站起,眼神警惕凶猛,過了一會兒,又莫名其妙地散去這些戒備,重新趴回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