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萬丹的頭顱, 是顧元白第二次近距離看到的死人頭顱。
很巧,這兩顆頭顱都是薛遠送到他麵前的,一是為邀功, 二是為讓顧元白泄憤。邀功的那個頭顱是王土山的寨主, 而這個,不得了,是契丹八部的首領之一。
當初荊湖南的反叛軍被壓回京城斬首示眾的時候,因為徐雄元從始到終都是顧元白掌中的一條線,是個徹底的手下敗將, 顧元白沒有想去看他砍頭的興致, 因此滿打滿算, 他也就見過這兩顆死人頭了。
但顧元白卻很是鎮定。
他是打心底的鎮定, 顧元白也沒有想過他能夠這麼坦然, 甚至坦然到跟一個死人的頭顱駁回他生前的話。
派人將悉萬丹的頭顱拿去處理之後,顧元白問:“沒有其他東西了嗎?”
通報的人道:“驛站還送了一樣東西過來, 是薛將軍給送來的。”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手帕,雙手舉過頭頂, 恭敬送到顧元白的麵前。
顧元白看了這個手帕好一會兒, 才伸手去拿起, 緩緩展開。
但手帕之上卻是什麼都沒有, 空茫茫地一片。顧元白眉頭蹙起, 以為是用了什麼秘方, “端水來。”
在宮侍端水來的時候, 他走到殿前, 將手帕舉起對著空中烈日,這時才勉勉強強地發現, 手帕正中央的部分,有一點細小的沉色。
像是混了風沙的水乾透後的痕跡,若不仔細那就完全看不出來。
“這能是什麼?”顧元白沉思。
通報的人這才記了起來,“聖上,手帕當中還帶著一張紙條。”
他找了找,將紙條遞給了聖上。顧元白接過一看,就見上方寫著:
——北疆的第一片雪花,你的了。
*
北疆的風雪如鵝毛飛舞。
在薛遠寫信的時候,有旁人探過頭一看,哈哈大笑道:“薛九遙,應當是北疆的風雪如鴨毛飛舞。”
此話一出,眾人大笑不已。
營帳外頭的風呼呼地吹著,吹動得帳篷颯颯作響。得要石塊壓著,才能不使風雪吹進來。
薛遠麵對這些人的笑話,麵不改色地沾墨,繼續往下寫著字。
旁人笑話完了他,繼續閒聊著,過了一會兒,有人問:“薛九遙成天寫的這些信到底是給誰寫的?”
眾人都說不知道,等有人想要問薛遠的時候,薛遠已經拉開了簾子,獨自跑到外頭沒人的地方繼續寫著信了。
外頭的風雪直接打到了臉上,全靠著身上的棉衣護著熱氣。薛遠身強體壯,穿著冬衣後更是渾身冒著熱氣,大雪還沒落在他的身上,就已經被他身上的熱氣給融化的沒了。
薛遠將墨放在一塊石頭上,把紙墊在手上繼續寫,速度變快。沒有辦法,外頭太冷,要是不快點寫,要麼墨結冰,要麼毛筆結冰。
這都是給顧元白寫的信。
薛遠先前也寫,在奔襲到京城的那一日前給顧元白寄過了許多信,但顧元白就是小沒良心的,他就是不會。從京城回來之後,明知道對方不回,但薛遠還是寫的更為頻繁了。
不知道為何,從京城回來之後,薛遠更想顧元白了。
很奇怪,先前的思念還能被壓下去,成為雜草瘋長。但現在的思念好像找到了竅門,它們知道什麼地方是薛遠的癢處,是薛遠捂不住的地方,於是生長再生長。
比先前的更為猛烈,更為無法壓製。乃至現在在風雪裡去寫著信,薛遠也隻覺得心頭火熱,甚至帶上了些焦灼。燙得肝火難受,嘴皮燎泡。
風雪同樣打在這張信紙上,但濕透了那點點沉暗反倒有了不一般的意味。薛遠把信收起,揣在懷裡抬頭看著天。
呼吸間出來的熱氣往上飛去,他想了一會顧元白,想了一會他也白得如雪、冷得如雪的指尖,想他的脖頸、臉龐和嘴唇。
好幾次想起來都萬分後悔,那時怎麼沒想起來多親他一口呢?怎麼沒想起來在他脖子上吸出幾個印子呢?
拿個貼身的東西回來惦念,就算是再裝一袋洗澡水,去喝一口顧元白身上滑下的水……怎麼著都比現在這樣乾想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