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毛方晉並沒見過幾次,卻絕不會錯認。
毛方晉穩了穩心神, 立即上前道:“下官都察院毛方晉見過首輔。”態度轉變之迅速, 與先前的氣焰囂張形同兩人。
刑部的吏員屬於底層, 大都沒有見過霍寧珘。聞言都愣一愣,趕緊齊齊參拜。
霍寧珘在朝中獨一無二的威勢,倒不隻因為他是首輔。很多人是因做了高官才有權力, 但霍寧珘相反,他是先有權, 才做了這首輔,實質上是軍政兩把抓。
毛方晉便又道:“下官不知首輔親自過來關心案情,未到外麵迎接, 還望首輔恕罪。”他正想解釋自己為何認定陸蒔蘭是凶手, 卻見霍寧珘麵容淡漠,隻道:“回答我先前問題。”
毛方晉能做這斂都禦史,腦子自然也是轉得快的。但霍寧珘這語氣, 他卻一時聽不出門道。他見霍寧珘進門後也沒有怎麼看陸槿若, 覺得霍寧珘應當是為彆的事而來, 正好聽到自己在裡頭高談闊論,而非為陸槿若而來。
毛方晉想了想說:“稟首輔,若隻是會模仿多種筆跡, 自然是沒有嫌疑,但這陸槿若, 卻是多項疑似凶犯!”
霍寧珘眸色冷凝,隻道:“疑似?實證呢?”
毛方晉被這位首輔的目光籠罩, 片刻的功夫,他後背的衣裳竟被汗濕。他隻能道:“暫……暫時沒有,下官是打算先詢問陸槿若之後,再繼續深挖證據。”
霍寧珘陡然沉下麵容,道:“沒有證據。本朝律法禁止風聞彈劾,要求必須拿出真憑實證。毛方晉,你倒好,憑一己猜疑便要將一名監察禦史關進台獄?”
霍寧珘語調並不算太重,毛方晉兩腿卻已開始打戰,手也顫個不停。
他當即跪下,狡辯道:“首輔,都怪下官魯莽。下,下官也是太急於破案,為同僚伸張正義,因此心浮氣躁了些,還望首輔明察下官的一片昭昭之心!”
霍寧珘沒有再多說,也似沒有耐心多說,隻道:“毛方晉,你這斂都禦史不用繼續做了。自除官服,明日不用再上都察院,該接受調查的自會有人找你。”
室內諸人皆是一怔。
誰也沒有想到,霍寧珘會直接免了毛方晉的官。都以為最多是處罰一二罷了。
毛方晉本人也是完全呆愣住,心裡一片灰敗,卻一句話也不敢反駁。他很清楚,自己在這個年輕的男人麵前,就跟螻蟻沒有兩樣。霍寧珘隻需一句話,自有人將他的意思傳達給吏部辦理。
陸蒔蘭也有些詫異,隨即又覺得不意外。
霍寧珘本就對官員要求甚高,諸多方麵可說是嚴苛。有很多在蕭衝鄴登基之前就上任的官員,霍寧珘都不大滿意,一個個已被撤換掉不少。當然,霍寧珘也不可能一次將官場的人清除完,要維持這樣龐大的國家運轉,就算換血也得有個逐步遞進的過程。毛方晉這樣的官員,原就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不過……那凶犯到底是不是毛方晉,她還有些疑惑……
霍寧珘這才看向陸蒔蘭,道:“陸槿若過來,我有話問你。”
陸蒔蘭便趕緊上前道,跟在霍寧珘身後,一直到上了馬車,卻沒有見對方說任何話。她便主動道:“多謝首輔。”
“沒事罷?”霍寧珘終於慢慢問。
他借著車廂裡昏暗的光線看著陸蒔蘭。這樣的纖弱,若隻看外表,就如枝頭的一簇花,或許風雨一揉就碎掉。現在,偏偏越進了不屬於她該進入的世界,滿布荊棘與陷阱的世界。
毛方晉想的什麼,霍寧珘很清楚,無非就是想著陸槿若細皮嫩肉的,多半熬不過他的手段。
這世上屈打成招,弄假成真的冤獄還少了?三法司官員的手段多的是。若陸蒔蘭是個沒有人護著的,毛方晉未必不能如願。
“我沒事。”陸蒔蘭又道了一次謝。哪怕是霍寧珘不來,她其實也有辦法脫身,隻是要麻煩些。她原本想問問對方為何會出現,但現在這馬車裡的氛圍,也讓她不敢問了。
就這樣問一句之後,霍寧珘就不再說話。在方才送陸蒔蘭回伯府之後,他就接到密報,是他派出去調查陸家的。結果倒是令他頗為意外……霍寧珘想起那密信上的內容,無聲扯扯嘴角,含著譏誚笑了一笑。
陸蒔蘭感覺到霍寧珘似是在不悅,她卻不知什麼原因,還不大好問。便一路沉默回了府。
***
這一來一去的,已是快四更天。陸蒔蘭幾乎沒怎麼休息,便又到都察院。
斂都禦史毛方晉被罷黜的消息,已傳遍都察院,大家都在議論紛紛。聶書雲遇襲之事,也傳了個遍。誰知第三天,毛方晉又被錦衣衛帶走。
一時間人心惶惶,眾人也不知這毛方晉到底是不是殺害三法司官員的凶手。
在那晚之後,陸蒔蘭也有兩日沒見著霍寧珘。直到謝遇非邀請她去參加他侄子的百日宴。
十八年前的霍家、謝家、陸家,曾因共同卷入“南渡案”,被當時的顯宗皇帝打壓。這三家稱得上是患難之交。
顯宗駕崩後,霍家一步步成為龐然大物。謝家始終跟著霍家走,如今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反觀陸家,卻是一蹶不振,越發衰微。
謝遇非的侄子謝丹庭滿百日,這是謝家嫡係唯一的第四代,是嫡長,可是件大事。
謝家一直忠心耿耿追隨著霍家,霍家當然要給謝家做麵子。連霍老夫人都親自帶著兒孫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