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這樣,時蔓也不可能就這麼輕易地放棄。
來都來了,都打聽到這兒了,地址都打聽了,那當然得去看看。
她們拿到的地址也在安縣,隻不過不在縣城範圍內,而是到了鄉下。
所幸離得不遠,坐驢車隻有一個鐘頭就能到。
羅家兩兄妹都已經長大成人,而且都成了家。
但兄妹倆感情好,房子也是一牆之隔。
時蔓她們找到他們兩家院子的時候,正好兩家在一塊吃飯。
“你們好,請問這裡是羅家嗎?”時蔓在竹籬笆外,打量著這家人。
“是,你們找誰?”對方很快應答,有人放下碗走過來,也同樣打量著時蔓和淩振。
不過時蔓長得漂亮,淩振長得俊朗,兩人站一塊兒真跟神仙眷侶似的,沒人會懷疑她們有壞心思,態度也就格外好些。
時蔓還沒說明來意,就被他們請進了院子裡。
她環顧一圈,沒覺得在場有任何一人和淩振有相似之處。
不過,她還是再一次滿懷希望地問道:“請問羅成先生在嗎?”
“你找我爹?”那個把時蔓她們迎進來的方臉絡腮胡漢子有些意外。
另一個和他一樣皮膚黢黑的女人眼神暗下來,夾菜的勁頭都沒了,垂下頭說:“我們爹已經……不在了。”
時蔓呼吸凝滯,其實她之前就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可聽到他們直接說出來,她還是有些難過。
為淩振感到可惜,因為他都沒有見過他的父親。
時蔓曾經問他,還記不記得他爹的樣子,淩振的回答當然是不記得。
要不,他也不會把人販子一直當成拋下他的父親。
所以到了這裡,時蔓就忍不住為淩振問:“那請問……你們有他的相片嗎?”
方臉漢子也就是羅成的兒子羅江徳撓撓脖子,“沒有,拍相片多金貴啊,我爹哪會拍那玩意兒。”
時蔓遺憾地歎口氣,被身邊的羅江梅問道:“對了,你們到底是乾啥的啊?”
“我們是來尋親的。”時蔓指向淩振,“他是你們家被拐走多年的那個孩子。”
“什麼孩子?”
“我們家沒人被拐啊。”
羅江徳、羅江梅兄妹倆麵麵相覷,都看向對方,總算勉強找回一絲肯定。
不然的話看時蔓的語氣那麼篤定認真,他們都以為是自己記憶出問題了。
可時蔓更加肯定自己的線索沒問題,她們剛從省城的警局那兒收到的地址,絕對不會錯。
她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那塊古玉。
從二狗子那兒把這個拿回來,淩振就一直將古玉放在她這兒。
“你們見過這個嗎?”時蔓直接問胡氏兄妹。
羅江梅一眼就篤定地搖頭,“沒見過。”她們家代貧農,怎麼可能有這種好東西。
羅江德也點點腦袋讚成妹妹的判斷,“我們確實沒見過這個。”
時蔓很遺憾地垂下視線,望著手裡的古玉,“那好吧。”
她隻能將它重新收回口袋,卻忽然聽到羅江德說:“等等……”
他又皺起眉,緊緊盯著那塊玉,好像想從什麼之中揪出一縷回憶。
“我好像……見過!”羅江徳漸漸回想起一點什麼來,聲音變得激動,“我想起來了!我曾見過有人拿著這塊東西,交給我爹!”
“當時那人還牽了一個小男孩來,大概四歲吧,在我家住過兩天。”羅江徳一下想起不少。
“後來那個小男孩呢?”時蔓感覺自己這下真的找對了,語調也變得激動起來。
“不記得了。”羅江德撓撓頭,他那時候還小,記的事不多,還能想起這塊古玉和小男孩都是他拚命從記憶裡挖出來的。
羅江梅在一旁聽得很迷茫,“哥,我怎麼不記得這些?”
“你那時候還在吃奶呢,你能記得啥?”羅江德彆她一眼,忽然回過神,驚訝地看向淩振,“你就是當年那個小男孩?”
淩振微微點頭,詢問道:“當年是誰把這個給你爹的?”
羅江德摸著下巴,更加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可惜還是隻能聳肩搖頭,“這我確實想不起來了,就記得穿著軍裝,挺高大的。”
“其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嗎?還有什麼細節?”時蔓追問。
羅江德很無奈,聊了這麼久,他也大概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於是乾脆招呼時蔓她們坐下來,叫妹妹把家裡那點僅剩的茶葉泡了端來,和她們從頭到尾講起羅家的事,還有他記憶裡的一些猜測。
那一年,羅江徳也才六歲。
父母健在,還新添了一個妹妹,家裡住在安縣二條巷的192號,吃得飽穿得暖,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他大概還記得那是一個下雨天。
穿軍裝的男人牽著小男孩,來了他們家。
他爹就站在屋簷下和對方說話,態度非常恭敬,一直半彎著腰,笑容滿麵。
再後來,穿軍裝的男人不知說了什麼,從口袋裡取出一塊東西,交到羅江德他爹手裡,然後就走了。
羅江德對那小男孩沒什麼印象,因為沒兩天,那小男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
但他深刻地記得,他爹就是在他六歲那年病倒的。
並且一病不起,沒多久就去世了。
再然後,他們娘也跑了,因為養不起兩個孩子,她沒辦法,抱著羅江德兄妹哭了一場,第二天再起來,就再沒見過她的身影。
隻剩下剛滿七歲的羅江德和剛滿周歲的妹妹羅江梅。
沒辦法,老家隻好來了親戚,幫著羅江德兄妹變買家宅,再回鄉下靠著那些錢,吃百家飯長大。
也因為這樣,兩兄妹感情才這麼好。
對於羅江梅來說,羅江德既是哥哥,也是將她拉扯大的“爹娘”。
沒想到羅江德兄妹的過去這麼慘,時蔓低下頭,“抱歉,又讓你們說起傷心事了。”
“沒事兒,苦日子都過去了。”羅江德倒是樂觀,他憨厚地笑了笑,指向自己身後的院子,“你看,現在我們過得多好。”
時蔓也被他感染,跟著彎了彎唇角。
羅江德摸摸腦袋,長舒道:“也謝謝你們過來,不然的話,估計我一輩子都得想著我爹的病。他身子骨一向好,力氣也大,我一直都不明白他怎麼就會忽然病得那麼重。”
“……原來,是心病啊。”羅江德歎著一口氣,無奈搖頭,“看來當時應該是那個小男孩被拐賣了,我爹心裡有愧。”
首長鄭重信任地將唯一的親生兒子托付給他,可孩子沒來幾天就被拐賣了。
他怎麼有臉去麵對首長,又有什麼臉正常吃喝。
尤其看著自己那兩個活蹦亂跳的孩子,心裡跟刀子在挖似的。
最後越想越自責,難受不已,悲憤交加,把自己活活給氣病了。
這病是心病,藥石難醫,拖到最後,鬱鬱而終。
“……”
時蔓越聽,心情也越低落。
天殺的人販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死絕。
她深吸一口氣,安慰道:“沒關係,羅大伯在天之靈應該知道那個小男孩好好地長大了,他不僅長大,還進了部隊,成了最年輕的團長,出色地立過好幾個一等功,還是很多人心目中的英雄。”
淩振被時蔓這番話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抿著唇,定定地看她的側臉。
羅江德捂了捂臉,也跟著鬆一口氣,“那就好,我爹要是知道,應該心裡頭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他看向淩振,對淩振鞠躬,“對不起,那時候……我爹不小心把你弄丟了。”
“隻怪人販子。”淩振眼眸微凜,他沒必要提自己受過的苦,但他的確恨透了人販子。
時蔓扭頭問羅江德,“你爹以前應該當過兵吧?”
“沒錯。”羅江德肯定回答,這個他還是知道。
“那你知道你爹以前在哪個部隊嗎?”時蔓感覺自己已經快要抓到最重要的線索。
既然是穿軍裝的,那隻要找到羅成所在的部隊,就應該離淩振的親人近在咫尺了。
可惜的是,自從羅成去世後,羅江德兄妹又搬走了,所以他們再沒見過當年把小男孩托付過來的那個軍人。
羅江德幾乎把腦子都挖空了,什麼都說了,也提供不出更多的線索。
他沮喪地搖搖頭,“我爹以前的事,他沒跟我說。”
可能那時候他還小,他爹完全把他當小孩,所以沒和他說過任何重要的事。
隻不過臨去世前,拉著他的手,一直嘟囔著自己對不起好多人。
對不起自己的兩個孩子,還有孩子他娘,對不起首長和首長的孩子……
當時羅江德整個人都是懵的,聽到最後都聽不清自己爹說什麼。
但到今天時蔓她們找上門來,他才意識到最後那兩個字,他爹哼的是——首長。
“知道是‘首長’,那就更好找了。”時蔓忖度著,立馬就回去打申請,希望部隊可以內部調查。
淩振想要尋親,部隊裡肯定是大力支持。
隻不過軍人千千萬,彆看平時“首長首長”地叫著顯得可稀奇尊重了,可實際上,放眼望去,能被稱為“首長”的軍人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