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文工團招新,最大的新聞就是時蔓特錄田錦欣的事兒。
沒等這批新兵來文工團的時候,就已經鬨得沸沸揚揚。
更彆提接近新兵來報道的這幾天,文工團所有的眼睛幾乎都盯著這一出。
知道江蘭芳將這事鬨到了張大首長麵前,許多人都等著看熱鬨。
其中不乏幸災樂禍的,但也有不少支持時蔓的。
當然,也有兩邊都不站,隻等著公布調查處理結果的。
因為結果還沒水落石出,田錦欣也暫時無法報道入伍。
時蔓索性暫時將她們母女二人安置在她們家,反正空房多,住一兩晚也沒問題。
回家之後,時蔓仍像沒事人一樣,在公婆家吃了頓飯,也去父母家吃了頓飯。
與家人久違的團聚,就像被溫暖的太陽水波包圍,隻剩溫馨治愈,全無半點煩惱。
說實話,這事也實在不需要時蔓煩惱。
她特錄田錦欣這事,還有個中心酸緣由,她都已經電話跟張誌新彙報過。
張誌新在當時就大受感動,並且和她商量,打算在新兵集體入伍訓練的那一天,跟所有人解釋。
卻沒想到,被江蘭芳這麼橫插一腳,原本招兵隻是文工團內部的事,她卻捅到了張大首長那兒去。
估計這會兒團長正頭疼呢。
時蔓抿抿唇,這和她都沒有關係,她行得正坐得直,並且相信組織也同樣充滿人文主義關懷。
沒幾天,這事便有了結果,內部調查一向很快,通知文工團所有人一塊到廣場上集合開會。
大夥兒都拎著小馬紮,齊刷刷地往廣場上移動,按照各隊平時開會的位置坐下。
路上遇到時蔓的時候,大家都忍不住朝她投去不同的眼神,或同情,或支持,或不平,或憤懣……
時蔓全當沒收到,她帶著田錦欣來了,兩人就站在廣場上的紅旗下,麵對所有坐在小馬紮上的戰士們。
田錦欣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對上任何人的眼睛,她都想往後退兩步。
時蔓卻伸手抵住她的後背,告訴她,“不要怕,隻要你知道自己是正確的,就永遠都不要怕。”
田錦欣深深看了時蔓一眼,站在原地像是被釘住,再也沒移動過半分。
等人都到齊,團裡的領導們也都一一走到人群前。
最後,是張大首長的出場,全體起立敬禮,表達尊敬。
“你們好,我又來你們京北文工團了。”張大首長微微頷首,開玩笑道,“是不是都心想這老頭怎麼又來了?還有完沒完啊?”
眾人掀起一陣笑聲,緊繃的氛圍頓時放鬆不少。
不過,一雙雙雪亮的眼睛仍盯著張大首長,期待從他這兒聽到答案,關於文工團內到底有沒有公平可言,還是完全憑乾部的心情就能做決定。
張大首長拿出一張紙,展開給大家看,“這是京北文工團駐京南城招生辦的錄取名單,上麵關於錄取‘田錦欣’的名字,的確是第二天加上去的,屬於時蔓的筆跡,而不屬於登記錄取名單的那位同誌。”
現場一片嘩然,不少戰士往後仰身,朝時蔓投去質疑的眼神。
“同時,田錦欣沒有來複試現場,時蔓同誌特錄田錦欣,並且為她在文工團申請了一間平房,也是事實。”張大首長繼續聲音洪亮地宣布著。
戰士們的嘩然聲更甚,她們之中不少人都是聽到的流言蜚語,現在從大首長口中得到證實,忽然覺得時蔓往日在她們心目中高大光輝的形象正在緩緩崩塌。
……這還是她們喜歡、崇拜、學習的那個時蔓嗎?難道去念個大學讓她整個人都變了?
江蘭芳則在一旁得意地揚起嘴角,她忽然很慶幸張大首長當時沒有直接處理時蔓,而是調查過後,在全團麵前這樣宣布。
看吧時蔓!被大家所唾棄吧!被組織所拋棄吧!你在文工團的一切榮光都將——
“但,請大家繼續聽我說。我要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張大首長的話鋒一轉,直接讓江蘭芳臉上的笑容僵住,她心裡那些奔騰著的歡呼也戛然而止。
底下的戰士們同樣表情凝住,被張大首長娓娓道來的故事所吸引。
“……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田錦欣。”張大首長抬手往左,將大家的視線引向一旁站著的田錦欣,“她用她瘦弱的肩膀,支撐著她們母女倆走過了十幾年的風風雨雨,其中她吃過的那些苦,遠比我講的還要多。”
“……這樣的好孩子,難道我們真要眼睜睜看著她為了孝順母親,而放棄考入文工團,一輩子靠撿煤球、洗碗、縫補衣服來生活?”
“這簡直是對她舞蹈天賦的浪費!”張大首長擲地有聲,情緒也有了起伏波動,“接下來,田錦欣會給大家跳一段舞,你們好好看看。”
說完,他讓出這片空地,將“舞台”留給田錦欣。
田錦欣與時蔓對望一眼,就好像擁有了無儘的勇氣,她走到空地中央,伸出一隻手,翻出一連串流暢的跟頭,亮相在眾人麵前。
全場鴉雀無聲,不少剛剛聽故事聽得眼眶濕潤甚至已經掉下淚來的戰士們,都擦擦眼角,認真地看著田錦欣的舞蹈。
她的舞姿輕巧,如同飛燕,驚豔的跟頭翻得層出不窮,四肢柔軟,劈個叉更是引起一片驚呼,整個文工團怕是沒人比她柔韌度更好。
這簡直不像人類的身體,而是像柔軟到可以任意彎曲的蛇。
但該爆發力量感的地方,她也絲毫不差,又能帶來飛沙走石暴風雨一般的爆發力。
等田錦欣的一支舞跳完,人們比剛開始更加寂靜。
張大首長重新走到空地中央,在眾人麵前問道:“田錦欣的品行、天賦、基本功,你們覺得她哪一樣不夠加入文工團?”
大家無法回答,至少已經是文工團戰士的她們大多數人,好像隨便哪一樣拿出來和田錦欣比,都還比不過……
田錦欣如果進入文工團,絕對是文工團能引以為傲的戰士。
張大首長又告訴大家,“而且,田錦欣雖然沒有來複試現場,但時蔓同誌對她的特錄,並不是直接錄取,而是在複試那天和另外一位老師,去了田錦欣的家中對她進行複試考察。”
“……還有,田錦欣能分配到一間平房,是因為她帶著她的母親來了咱們文工團。但她們不白吃白喝白住,田錦欣除了日常訓練演出,還要負責另外一份後勤工作。她的母親乾不了重活,但每天閒著也可以縫縫補補。”
張大首長說了一大堆,最後頓了頓,沉聲道:“這就是我們調查過後,給大家的交代。現在還有人反對田錦欣被文工團錄取,或者是不同意田錦欣帶著母親留在文工團的,可以舉手。”
大夥兒都沉默著,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沒有一隻手舉起來。
人群中,不知是誰帶頭,忽然喊了一聲,“田錦欣!你是我們的好同誌!”
其他人也都跟著激動地附和,“田錦欣!你是我們的好同誌!”
又有人喊,“我支持時隊長的決定!”
不少人也都跟著讚同,“我支持時隊長的決定!”
廣場上此起彼伏,隻剩下這兩句話的聲浪在交替著。
田錦欣望著底下朝她投來友善目光的未來戰友們,被這氣衝雲霄的喊聲震得心潮澎湃,她視線模糊,但扭頭仍然覺得時首長是那麼的美麗。
“謝謝您……謝謝您……”田錦欣捂著嘴,第一次感受到這麼多人的歡迎和善意。
張大首長背著手走過來,探身道:“這小丫頭,不謝我啊?”
田錦欣愣愣地反應過來,忙彎腰九十度鞠躬,“張大首長,也謝謝您……”
“是啊首長,要不是您慧眼如炬,將事實都調查清楚,我可要冤枉死了。”時蔓也彎唇道,“幸好,我就知道組織會為我們點燈,照亮我們。”
“不愧是大學生啊,這說話一套一套的。”張大首長笑嗬嗬的,“我啊,一眼就能瞧出你們倆孩子都是心思澄明的人,所以才一定要調查清楚。”
張大首長說著,目光往某處一瞟,正好落在江蘭芳身上。
這話外的意思,誰不澄明,已經很明顯了。
……
江蘭芳簡直要氣到爆炸。
時蔓竟然又出了一次大大的風頭,全團這樣大規模的開會不常有,然而時蔓又在所有人麵前,被大首長誇讚,被大家擁護,儼然成了“英雄”人物。
不停有人們說話的聲音傳入江蘭芳的耳朵裡——
“我就知道蔓蔓姐不會濫用私權,不枉費我崇拜蔓蔓姐那麼久!”
“以後更要向蔓蔓姐學習了!”
“是啊,蔓蔓姐好溫柔,而且真的好善良啊,我什麼時候能成為蔓蔓姐那樣的人,太崇拜她。”
“田錦欣真幸運,正好遇上時隊長去招生,不過田錦欣也的確讓人傾佩。”
“以後她和她媽媽終於能過上好日子了,咱們在團裡有什麼能幫手的,也幫她一把。”
“聽說這次是江蘭芳去張大首長那兒告狀的,真是煩透了她這種人,能不能弄清楚再去說啊。”
“就是,咱們時隊長樣樣都那麼好,她純粹就是嫉妒!太小人了。”
“……”
到最後,江蘭芳實在聽不下去,臉色鐵青地離開,回家又狠狠拿華誌新出了一通氣。
在時蔓去念大學的這半年裡,江蘭芳好不容易感受到文工團沒有時蔓在的放鬆,誰知時蔓這一回來,瞬間又變回了以前那樣。
有了對比,就更加有了傷害。
江蘭芳恨得牙癢癢,一晚上都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一夜無眠。
誰知第二天,卻在食堂裡聽到了更讓她嫉妒的消息。
“你們聽說了嗎?這次蔓蔓姐不僅被上麵口頭表揚,聽說還要給她表彰呢!”
“什麼表彰?”
“就是這次的事啊,說蔓蔓姐這事值得成為宣傳模範,要將她樹立成典型。帶母親來團裡這事兒多新鮮啊,多能體現組織上對戰士們的關懷和照顧。”
“沒錯,這都還沒開始宣傳呢,就有其他團的向我問起這事兒了,還豎大拇指,都特彆感動。”
“太好了,時隊長成了模範,咱們也麵子上有光啊。”
“怎麼還叫時隊長啊,你們不知道吧,團裡有了新的任命,要升蔓蔓姐當副團長了!”
“哇,真的嗎?太厲害了!”
女兵們談起“時蔓”的名字,一個比一個冒星星眼,對時蔓的崇拜簡直能飛到天上去。
江蘭芳沉默地坐在角落裡,繼續咬著牙,連筷子都差點掰斷。
當然,也有人像江蘭芳這樣,並不喜歡時蔓。
樹大招風,沒有人可以完美地做到被所有人喜歡。
有兩位女兵看到角落裡臉色難看的江蘭芳,也都端著飯盒坐過來。
筷子往饅頭上一插,就壓低聲音說起來。
“得,時蔓放寒假一回來,文工團就又成了她的天下。”
“我看咱們還叫什麼文工團啊,直接叫時蔓團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也激起了江蘭芳的同仇敵愾。
江蘭芳捏著筷子,低聲忿忿道:“就是一開始明明是不合規矩的事,最後卻能吹成現在這樣。她竟然還能成模範。”
“我看,就是因為時蔓背靠幾座大山,所以領導無條件偏袒她。她做什麼壞事都能說成好事。”其中一位女兵也哼了聲,翻了個白眼。
江蘭芳左右看一眼,忽然傾身往前,神秘兮兮地說道:“這次的事兒,團長就沒少從中說話。我看他前兩天,動不動就往張大首長那兒跑,還不知道怎麼打點的呢。”
“團長竟然這麼維護時蔓?”兩位女兵都有些驚訝,這是她們之前不知道的。
江蘭芳表情更加嚴肅地說道:“團長一直就特彆關照時蔓,你們不覺得嗎?時蔓說什麼他都支持,時蔓要什麼他都給她弄來,我看他倆……關係絕對不一般。”
說著,江蘭芳又壓低聲音,幾乎快趴到桌子上,鄙夷地說道:“時蔓經常在團長辦公室裡,一待就是很久,你們猜在乾什麼?沒進文工團之前,團長也總愛叫我去他辦公室,隻是我不樂意去罷了,哪像時蔓,出賣自己的——”
“哦?我經常叫你去辦公室嗎?”忽然一道聲音打斷了江蘭芳的說話。
這聲音再讓人熟悉不過,仿佛驚雷劈得江蘭芳身體一顫,臉色大變。
張誌新操著手,眯著眼站在幾人身後,“你們倒是具體說說?”
江蘭芳以及兩位女兵噤若寒蟬,其中一人還嚇得筷子都掉在地上,隻是食堂四處喧囂,這聲音並不顯。
人倒黴就是喝涼水都塞牙,江蘭芳怎麼都想不到這些話正好被團長聽到,她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根子。
張誌新視線在三人臉上逡巡一圈,挑起幾分笑意,“這下好了,我這會倒是真的要請你們三位同誌去我的辦公室坐坐了。”
三人的臉色都同樣蒼白,腿腳發軟,沮喪無比地跟在張誌新後麵往外走。
那兩位女兵都時不時埋怨地瞪江蘭芳一眼,都怪她亂說話,一起說時蔓就好了,乾嘛還要扯上團長,這下可死定了。
江蘭芳被她們瞪著,心裡更不好受,像百箭穿心而過,又像是踩過無數刀刃才跟著張誌新抵達辦公室。
……
張誌新一進辦公室,將門合上,表情毫不留情地沉下來,直接就開口處置。
“你們幾個,拉幫結派、聽信謠言、不懂得團結同誌,簡直是幾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