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2 / 2)

宋聞夜漆黑的睫毛輕顫,低聲詢問道:“你經常像現在這樣,一個人跑出來觀察?”

楚夏星:“對。”

宋聞夜意有所指道:“楚導不愧是導演,隨意看透彆人的生活,但永遠跟他們保持著距離,不會向任何人坦露心事。”

宋聞夜感覺楚夏星今日出來閒逛存在誘因,但她一直是冷靜而克製的狀態,如同坐在劇組的監視器後工作一樣。她會認真地察看每一場戲的情緒起落,自己卻不為所動,依舊是幕後的旁觀者、指導者。

她有一團燃燒的心火,被厚重的冰層覆蓋,隻能透過冰霜望見光亮,卻永遠無法觸及火焰的溫度。她跟同齡人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猶如對世事看破不說破。

楚夏星斜他一眼,淡淡道:“你不覺得坦露心事很蠢嗎?即使你費力向彆人傾訴,又有誰會百分百理解你,最多是得到善解人意地附和,但也不代表對方懂你。”

“不管是情誼極佳的好友,還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他們都無法徹底理解你,所以很多事說出來毫無意義,甚至徒惹擔憂。”楚夏星獨自過完一輩子,她早就看透這一點,也就擺脫尋求理解的階段,逐漸習慣孤獨旁觀的狀態。

她確實有很多好友,還有疼愛的至親,可人生在世就是一人。他們能夠分享許多時光,可終究也會有各自的故事,不一定是徹底走散,隻是無法一直相融。

王郅曾經跟她誌同道合,許賢成也跟她競爭許久,但總會有變化的日子。

這就像楚秋意會長大成家,韓楚寧也會成年搬走,都有各自的人生旅程。

唯一沒變的就是她,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

宋聞夜望著路邊的霓虹燈,又抬眼看向夜空中隱約的星,他突然回憶起言川市的夜晚,露出懷念的神色:“但原來有人跟我說過,即使人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孤獨地跑,但隻要全神貫注、心懷希望地跑下去,說不定下一個轉角就能遇到理解你、讓你信任的人……”

楚夏星難以置信地看他一眼,她沒想到他會用英俊的臉講雞湯,不由好笑道:“這是哄小孩的話吧?我以前可能還信,現在早不吃這套。”

宋聞夜眸光微閃:“這確實是我小時候聽到的話,說這話的人跟楚導莫名還挺像。”

楚夏星吐槽道:“你看著也算頭腦聰明的人,怎麼還能將童年的事當真,我都忘記我小時候在乾嘛……”

宋聞夜反問道:“可我覺得這話沒有錯,你從來都沒有醉過吧?”

楚夏星麵露詫異:“……什麼意思?你話題的跳躍好快?”

宋聞夜有條有理道:“你說‘酒’不是普通的酒,人類受製於兩種基本衝動,一種是日神精神,講求實事求是、理性和秩序,一種是酒神精神,對個體內在情緒的抒發……”

“所以我說楚導從來都沒醉過,你一直在克製自己的情緒,理智地看待外界事物,並沒有狂熱、過度、不穩定的狀態。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尤其你還是搞藝術的。”宋聞夜並不明白楚夏星性格的形成,按道理年輕人不會如此,她身上確實撲朔迷離。

酒神精神對文學藝術家的創作有深遠影響,但她平時說話做事老練,實際卻相當講究規矩,沒有肆意妄為過。

楚夏星聞言一愣,她難得目光微寒,不悅道:“宋總,我以前跟你說過吧,不要對你無法掌控的存在感興趣,也不要過多揣測彆人的內心,這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宋聞夜上次觀看《漫然》時說的話讓她有知己的愉快,但他現在說的話便讓她有點不爽。

原因是她感覺他沒說錯,這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可以接受觀眾讀懂自己的電影,卻不接受彆人讀懂自己的內心。

宋聞夜沒有被她的冷臉擊退,他目光柔和,輕鬆道:“楚導,人與人不是沒法互相理解,是你本身害怕被人讀懂,你很排斥失控的感覺。”

楚夏星見他氣定神閒,她不急不緩地嘲道:“不,我不是害怕被人讀懂,我隻是不想被來路不明的宋總理解。”

宋聞夜瞳孔微顫,他麵對她滿滿的反感,既茫然又無辜道:“為什麼?”

楚夏星以前懶得搭理他,她現在略微惱羞成怒,自然也出言反擊,似笑非笑道:“我覺得自己身上毫無價值,不值得元聖集團的高管費心揣測,當然也不想被你理解。宋總從始至終就不夠坦誠,連接近我的原因都沒提過,還問我為什麼?”

楚夏星過去沒打算跟他交心,自然就當合作夥伴應付,但他現在說一些逾距的話,她就明明白白地挑破此事,決定要乾淨利落地劃清距離。

宋聞夜一愣,他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似乎在斟酌著措辭,一時沒有答話。

楚夏星挑眉:“怎麼?答不上來啦?那我就根據你的性格猜吧,你能如此妥帖地顧慮旁人,原因無非就是那麼幾個,你以前認識我?”

宋聞夜老實道:“不認識。”

楚夏星鎮定地點頭,她繼續追問道:“哦,那就是認識我的親朋好友?”

宋聞夜麵對她的步步緊逼,低聲應道:“是。”

楚夏星麵無表情道:“你以前欠過我家裡人?曾經受到過他們的照顧?”

楚夏星看過無數人物小傳,她基本能從性格推測人物前史,宋聞夜不是無緣無故貼上來的人,他能對夏宏有所包容,那對她的照顧肯定也有原因。這個人的道德感很強,他非常害怕拖欠人情,總會想儘辦法償還,在劇組探班時就展現出來。

宋聞夜沒想到她推測如此精準,他隻能攤牌道:“……對,我以前見過叔叔,小時候受過照顧。”

宋聞夜以前不提是怕楚夏星有負擔,但他沒料到她會如此敏銳,自己都能推出來。

楚夏星:“你生日是幾月?”

宋聞夜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答道:“九月。”

楚夏星痛快道:“行,那就這個數字吧,你打九百萬到我賬上。”

宋聞夜看著她張嘴就要錢的模樣,他一時兩眼發懵:“?”這話題跳躍度也好快?

宋聞夜小聲道:“……我能問一下原因嗎?”

楚夏星直接皺眉,她毫不客氣道:“讓你打就打,彆那麼多話!”

宋聞夜猶豫片刻,他沒有再招惹煩躁的楚導,而是緩緩地站起身來,禮貌而和氣道:“稍等片刻,我打個電話。”

楚夏星瞧見他任搓任揉的模樣就心煩,她依舊坐在露天長椅上,等待他離席歸來。

片刻後,宋聞夜握著手機從容地回來,沉著道:“已經讓人去轉賬,應該需要一些時間。”

楚夏星了然地點頭,她果斷地跳下長椅,低頭拍拍衣角,大大方方道:“好啦,宋總,咱們的人情債就算兩清,你現在不用被道德捆綁,也不用再跟我扯上關係。”

楚夏星悠然地做出一刀兩斷的手勢,她露出輕鬆的神情,笑意盈盈道:“我們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也不用再有負擔的感覺。”

他不就是想要還人情債,她直接讓他還掉就行!

宋聞夜聞言身軀微僵,他緊緊地抿住唇,目光幽幽地望著漫不經心的她,猶如攏著一層不透光的陰雲,似乎有點難以置信。

楚夏星對他的神態毫無反應,她依舊是吊兒郎當的模樣。

數秒後,宋聞夜深吸一口氣,平複內心的情緒,沉著道:“倒是確實不用再有負擔的感覺。”

楚夏星戲謔道:“對吧,讓元聖大領導跟在我屁股後麵轉,我自己都要看不過去。”

宋聞夜聽她繼續無情補刀,他直直地望向楚夏星,慢條斯理道:“既然我已經償還人情債,那我們可以重新認識了嗎?”

“我現在已經不算來路不明,應該有理解你的資格吧。”

他的聲音猶如樂團裡的低音提琴,即使再怎麼被其他樂器壓製,依舊有著自己沉穩而有力的音色,有著不急不緩的步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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