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雨扯著嗓子喊回頭:“你走錯門了,這兒沒有胡奶奶。你到旁處找接生婆吧。”
“在哪裡,哪裡有大肚子難產?”旁邊連著的男知青點衝出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人抓著銀針,一人抓著本書。
因為情緒過於激動,他還揚起了胳膊,恰好叫拍門男人手裡提著的馬燈照亮了書的封麵。
《赤腳醫生手冊》。
餘秋眼皮子直跳,她看這書沒感覺,她隻怕旁邊知青手上抓著的銀針戳到了人。
男知青興致勃勃,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大顯身手的機會:“找什麼接生婆,我們要遵循偉大領袖的六·二六指示,赤腳醫生解決農村的醫療問題。”
餘秋眼皮子跳得更厲害了,這是她今天第二次聽到赤腳醫生這個名詞。
“你們站在這裡乾什麼?”
先前帶她們進屋的小姑娘手上端著一筐子煮山芋,茫然地看著眾人。
她老太喊她過來給知青姐姐們送點兒吃的。
提著馬燈的男人一把抓住小姑娘的胳膊:“秀秀,趕緊喊你老太,我老婆生不下來。”
“我老太不接生了,不是有寶珍姐姐在嗎?寶珍姐姐去縣裡頭學過的。”小姑娘連連搖頭,放下山芋筐子就走。
男人追著她往黑暗中去,那主動請纓卻碰了一鼻子灰的“赤腳醫生”也跟著上去。
田雨與幾位女知青麵麵相覷,既害怕又期待,生孩子啊,她們也想去看看。
“餘秋,你要不要一塊兒過去?”
坐在灶膛門口的餘秋搖搖頭,聲音仍舊沙啞:“我不去了。”
看什麼生孩子,她現在對接生毫無興趣。有接生員有接生婆,她多管什麼閒事。踢在她腰上的那一腳,到現在還隱隱作痛呢。
她隻奇怪一件事,為什麼被她代替了身份的這個人也叫餘秋。難道是這名字太過尋常,所以湊巧碰一塊兒了?
身體還是她的身體,幸虧她今天穿的是綠軍褲配藍棉布襯衫,腳上為了走路舒服,套了雙布鞋。雖然比不上其他知青統一綠軍裝武裝帶解放鞋的打扮,也不至於太出格。
否則搞不好要被當典型批判的。
可惜的是,她的手機跟鑰匙不知道是不是被洪水衝走了,口袋裡空空如也。
田雨沒勉強她,隻點點頭叮囑:“那你把門窗關好,我們去去就回來。”
餘秋嘴裡頭嗯了一聲,心道想得挺美的,生孩子又不是雞生蛋,最短也要幾個小時,說不定疼到天亮都生不下來。
她腹中空空如也,隨手拿起個煮山芋送到嘴邊。
大概是餓狠了,煮山芋吃在嘴裡頭居然也分外香甜。
餘秋狼吞虎咽,一連乾掉三個煮山芋才感覺心裡頭慌得不是那麼厲害。她停下手想找水瓶,山芋吃多了也口渴。
可惜屋裡有水的地方就是水缸,想喝水得自己燒,她卻連灶膛都點不著。
餘秋出門的時候告誡自己,她就是去小姑娘家討口水喝的,其他的事情都跟她沒關係。
多事都沒好下場。要是自己夠豁的出去,做完術前準備直接下夜班走人,那台手術,她不就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的嗎?
隻隔壁屋子黑的,連旁邊的男知青點也黑黢黢。
少年人熱血沸騰,時時刻刻都充滿了好奇心,一幫半大小子居然也跑去看人生孩子了。
也不怕被人打斷腿。
去年她帶教的一位男研究生剛從產房出來,就被產婦家屬一拳打掉了牙齒,理由是竟然敢看他老婆生孩子。
後來那小哥哥去骨科深造了,從此走上康莊大道。
餘秋齜牙咧嘴,轉頭想回知青點又沒憋住,還是轉了個頭。
餓可以忍,渴堅決忍不了,她還是去老鄉家裡頭叨擾一杯水吧。
她從包裡頭摸出手電筒,照著朝前走,走了兩步看到岔道時才犯難,她也不知道到底往哪兒走。
後麵響起了腳踩泥水發出的聲響,有人提著馬燈問:“你在這裡做什麼?你是知青吧。”
手電筒在楊樹灣可是稀罕東西。
餘秋趕緊回過頭:“剛才有人找胡奶奶接生,我朋……同伴們都過去了。”
那人身上穿著蓑衣,頭戴鬥笠,大步往前走:“你要找他們?跟我走吧。”
天上的雨又大了些,餘秋出門時沒拿傘,屋裡頭的傘已經被同伴們都撐走了。
她縮下腦袋的時候,頭上一沉,那挑著馬燈走的人,將自己戴著的鬥笠擱在了她頭上。
“乾淨的,還有一段路。”
餘秋趕緊扶住鬥笠道謝,挪了挪手電筒的方向,替那身材高大的男子照亮腳下的路。
那人似乎笑了:“你顧好你自己就行。”
他塊頭大,步子大,饒是餘秋素來步伐快,也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追上對方。
雨天鄉路泥濘,她走得艱難。
那人大概意識到了小知青的不容易,拉開幾步之後又會略略停下,等到她追上時再邁開步伐。
如此走走停停,足足過了二十多分鐘,他才在處農家小院停下。
院子門開著,這人老實不客氣,連招呼也不打就往屋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