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書記的愛人禾真嬸嬸是個灶台上的好把式。
以前辦公社食堂的時候, 同樣缺米少油,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禾真嬸嬸做出來的豇豆稀飯都要比旁人香一些。
今兒晚上在自己家中招待客人,身為當家主母的禾真嬸嬸自然是要大顯身手的。
朱師傅進小院門的時候, 濃鬱的茶飯香氣一個勁兒往他兩隻鼻孔裡頭鑽, 一直奔到他腸胃中, 將饞蟲勾得上蹦下跳還不停歇。
朱師傅連連搖頭:“太過咯, 吃個家常便飯就好。”
“哪兒不是家常飯菜?”大隊書記眉頭挑得老高, 直接伸出手去, “我曉得你的乾部派頭, 才不叫你犯難呢。糧票跟鈔票都拿來, 我肯定收的痛痛快快。”
朱師傅無奈掏黃挎包,哭笑不得:“你喲, 我老哥哥。”
四兩糧票, 一毛二分錢, 就是食堂一碗菜麵條不加荷包蛋的那種的價格。
看看這家裡抬出來的大飯桌上擺著的東西, 中間一大盆是燉王八, 湯色雪白;旁邊大海碗裝著紅燒魚塊,濃油重赤。
一大碗酸菜燒魚雜又酸又辣,引得人口水直流。挨著的涼拌黃瓜青白雙色, 看著就涼絲絲。除此以外, 醃酸西瓜皮炒毛豆,尖椒西紅柿土豆燉茄子以及裝滿碟的黃金煎蛋跟紅配綠的韭菜炒河蝦,滿滿當當一大桌。
哪家飯店能賣這個價兒?
“我殺雞了還是宰鴨子了?”大隊書記指著飯桌強調, “桌上可有肉?全都是河裡跟地上自己長的東西,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禾真嬸嬸端了一碗臭冬瓜上桌,接過丈夫的話:“就是,我還指望這雞鴨生蛋呢,才舍不得殺了燒肉給你吃。”
朱師傅謝過了大隊書記給他夾的甲魚肉。這玩意兒雖然比豬肉便宜,而且不用票,可也是滋補的好東西。
他自己夾了筷子煎蛋放進嘴裡頭,嚼了兩口皺起眉毛:“誆人了吧,這蛋裡頭肯定放了鹹臘肉。”
“嘿,我家的臘肉都沒等到端午節就吃光了,哪兒來的肉?”禾真嬸嬸抱起最小的孫女兒,給小丫頭喂甲魚湯泡飯,語氣掩飾不住的得意,“那裡頭是茄子,你放心吃吧。”
餘秋好奇地夾了一筷放進嘴裡頭,細細咀嚼,果然口感近似於肉。
何東勝在邊上笑:“這可是我們禾真嬸嬸的拿手菜。小時候,我們趕上鬨災荒,嬸嬸就拿這個給我們當肉吃。”
禾真嬸嬸懷裡頭抱著的小丫頭聽到了“肉”,立刻焦急地揮舞小手,兩隻眼睛直冒金光,語調清晰地大喊:“肉肉!”
飯桌上的人都笑開了懷。
大隊書記連連搖頭,趕緊夾了筷子蛋放進她的小湯碗裡頭:“這個饞嘴丫頭哦。”
朱師傅樂不可支:“怎麼就饞了,這是我們毛丫頭聰明,曉得好賴。”
何東勝也接口肯定:“就是,我們毛丫頭頂頂真的聰明。當然,我們道寶也機靈的很。”
一直埋頭扒飯的小男孩臉上浮出了淺淺的笑意。
看得餘秋忍不住唇角上翹,小孩子的小心思喲。
禾真嬸嬸給孫子夾了一筷子魚肉,叮囑他小心魚刺,又給饞嘴小孫女喂了塊煎蛋,這才想起來要教導同族的小輩:“東勝啊,你喜歡娃娃,就趕緊討個老婆生唄。”
旁邊寶珍的兩個哥哥也跟著附和:“就是就是,你還比我倆大呢,到現在也不成家。”
現在鄉下人結婚都早,超過二十歲沒成家的屬於大齡青年,標準的全民催婚對象。
何東勝被冷不丁提起這茬兒,本來正喝湯呢,直接嗆得連連咳嗽。
餘秋看這孩子慌張的模樣,忍不住想笑。
寶珍的二哥看她眉眼彎彎,接著調侃了句:“你也彆笑啊,小秋大夫,沒兩年你也該相看婆家了。”
這回被嗆到的人變成了餘秋。喪心病狂啊,才初中畢業的十五歲姑娘,居然也要被催婚。
正常情況下,大人們難道不應該提防孩子早戀嗎?
“講怪話嚇唬孩子!”禾真嬸嬸瞪了眼雙胞胎兄弟的老二,轉過頭來安慰餘秋,“不慌,小秋大夫,咱們好好相看兩年再定婆家。姑娘就是要好好地找。跟嬸嬸好好講講,相中什麼樣的小夥子啊嬸嬸給你相看。”
餘秋被她厚實的手掌拍著背順氣,隻覺得這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二十六歲的女博士被催婚也就算了,現在十五歲的初中生也逃不過人民群眾的法眼嗎?
大人們聊著家長裡短跟田裡頭的活計,小孩子悶頭扒飯。待到最後一線天光隱進黑幕時,桌上的碗碟也盤盤底朝天。
大隊書記要親自送朱師傅去渡口坐船,朱師傅堅決不讓:“有什麼好送的,我又不是不認識路。來回跑個什麼勁兒,你先把自家的坑挖好才是真的。”
餘秋驚訝地抬起眼睛,她完全沒想到大隊書記家的茅坑還沒改造好。按理說,就算不是頭一個,大隊書記也該是紅星公社的頭一波吧。
何東勝站起身,笑嘻嘻地開了口:“行啦,老叔,你也彆跑了。我給你送客成不?剛好我順路再送送小秋大夫。反正我要去八隊成根大伯家拿東西。”
朱師傅立刻接腔:“就是,趕緊趁著露水不大乾活去,彆想著趁機偷懶啊。”
院子裡頭的人都笑了起來。
大隊書記送人到院子門口,客人們自己踩著月光朝前走。等上了岔道,寶珍的兩位哥哥回自己家去。何東勝則陪著朱師傅跟餘秋往村口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