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了麻藥, 放倒了李紅兵, 侯向群在旁邊看著這孩子臉上掛的淚珠,忍不住感慨,這娃也真夠倒黴的。
瞧瞧,這才多點兒功夫, 下頭的雞窩就接二連三的鬨革命, 小雞委委屈屈, 蛋蛋也瑟瑟發抖。
餘秋常規穿手術衣戴手套上台,聞聲表達反對意見:“錯, 恰恰相反, 他運氣真是好的嚇死人。”
第一,他感覺到下麵痛,就主動跟父母說了,光這一點就已經非常幸運了。
因為國情特色,中國有個很奇怪的現象, 就是對性忌諱莫深, 父母與子女羞於談論身體。所有與性相關的人體器官都是絕對禁忌區。孩子一旦談及,父母就迫不及待的轉移話題。
所以很多孩子就是發生了問題, 也堅決默默地自己承擔, 死活不和爹媽講。他們害怕跟父母說了不僅得不到幫助支持, 還會迎來訓斥。
就李紅兵這個情況, 他發生疼痛的時候已經上床睡覺了,要是這孩子咬牙扛過一夜,那也沒什麼然後, 準備好切蛋蛋吧。
雖然有點兒缺德,可是侯向群還是忍不住想發笑:“我看他是憋不住的,就這猴子,能鬨騰的很。”
他倒覺得小孩子皮點好,皮實的孩子才敢於表達自己,不至於什麼事情父母都不知道。
餘秋笑:“這就是他第二個幸運的地方,爹媽靠譜。”
千萬不要小瞧這一點,投胎需謹慎,投給一對靠譜的父母,比投胎大富大貴之家更艱難。
發現孩子有問題以後主動求醫,彆覺得這事兒理所當然,多的是反應漠然的父母。
孩子疼啊,忍忍就是了,大半夜的,外頭還下著大雪呢,瞎折騰什麼。
這點兒小痛都忍不了,還怎麼成長為堅強的男子漢?現在的娃娃怎麼這麼嬌氣,一有點兒事情就鬼哭狼嚎的,想他們當年那麼苦,也沒哼過一聲。他們自己疼得死去活來,不也得堅持上班嗎?
餘秋就碰到過因為無法進行夫妻生活而被迫就診的年輕女性。
人上了檢查床一看,很容易就找到了病因,典型的楚女模閉鎖,楚女模突出而膨脹,膜後呈紫藍色。
再追問病史,這大學剛畢業的姑娘承認從來沒有來過月經。
從上高中起,每個月固定時間肚子痛,越來越嚴重。她跟母親說了,結果她媽認為小姑娘肚子痛沒什麼了不起,長大了就好。
她疼的吃不消的時候,她媽就給她吃止痛片。
最可怕的是,從小到大她媽管她非常緊,甚至連大學都是走讀。於是她連來自同齡人的幫助都沒辦法獲得。就這麼一直拖到結婚。
謝天謝地,虧得她結婚了。她的生活當中除了母親之外又多了丈夫,她得考慮丈夫的感受。
否則餘秋壓根不知道她會痛到什麼時候。9012年了,這種神奇的事情仍舊在神州大地上上演。
不靠譜的爹媽教會孩子的,就是極度壓抑天性,疼也要假裝不疼。
疼了以後,不是想辦法解決問題,而是要將它當成生活的磨難反複磨礪自己。
跟她比起來,李紅兵可不是幸運到無敵?
他的父母不僅沒有嘲笑他一點兒痛就鬼哭狼嚎,還立刻將他帶去看大夫。
不然等他們假裝聽不見孩子的哭聲,一直賴到天亮才滿臉不快地帶著人到醫院,那也沒什麼懸念,直接上台切蛋蛋吧。
到了醫院就萬事大吉了嗎?非也非也,任何醫院都存在誤診漏診的情況。
因為臨床經驗不足,因為缺乏警惕心,因為看得太匆忙,因為臨床表現不典型,等等一係列因素都有可能會造成醫務人員將血幸丸扭轉誤診為急性血幸丸炎,急性附血幸炎,嵌頓疝等病而耽誤了治療。
餘秋工作的省人醫就發生過一起差點釀成大禍的醫療事件。
心胸外科的博士輪轉到大急診,因為對泌尿外科疾病缺乏充分的認識,直接將一個血幸丸扭轉的小孩判斷成附血幸炎,給開了藥讓掛上。
虧得醫生跟病人都幸運,碰上了一位經驗豐富而且工作極為認真的老護士,她在掛水之前又詢問了病史,然後給孩子進行體格檢查,判斷應該是血幸丸扭轉,又通知了醫生。
經過泌尿外科大夫檢查確診後,孩子被立刻推上台手術,這才保住了他的小蛋蛋。
然而有幾個孩子能如此之幸運?一旦誤診之後,等待他們的基本上都是切除的命運。
護士未必有那麼豐富的經驗,護士即使發現了問題也未必會去糾正醫生,因為醫護關係極為複雜,後者常常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有些醫生水平不行,但架子極大,而且自視甚高。一旦有人指出他們的錯誤,他們就會惱羞成怒。
要是提點的人是他們的上級醫生或者教授,他們還能勉為其難的接受。
可提點的人變成了護士,學曆遠遠比不上他們的護士,他們就算麵上笑嘻嘻,心裡也是MMP,說不定後麵還會故意刁難人。
他們好像永遠都沒辦法明白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可以為師矣。
李紅兵幸運的是,他碰到了自己。
餘秋看著逆時針扭轉360度,表麵已經要變成花斑色的蛋蛋,在心裡頭歎氣,娃兒啊,你看看你有多幸運。
李偉民積極跟台手術,前頭一直憋著沒吭聲,這會兒忍不住發話:“你們看,它像不像鵪鶉蛋,全是花斑。”
“閉嘴吧!”餘秋瞪眼,“還不趕緊拿溫鹽水濕敷?”
複位之後溫鹽水濕敷,血幸丸顏色變化代表血幸丸尚未壞死可以予以保留。不然的話就隻能切掉了。
幸運的是李紅兵的蛋蛋生命力頑強,即使有這麼多潛在風險,依然有長大成人的希望。
餘秋歎氣:“還是他爹媽靠譜,聽說要手術都不猶豫,直接就讓咱們推進來了。”
李偉民挑高了眉毛:“都到這一步了,他家還怎麼可能有意見?”
餘秋似笑非笑,年輕人,你實在太天真了,稀奇古怪的父母,姐姐見多了。
省人醫的泌尿外科就碰到過一對極品奇葩高知父母。絕對高知,正兒八經985高校的老師,也絕對關心孩子,小家夥一痛就慌忙送到了醫院來,還找人打招呼掛上了專家號。
結果在副主任醫師給這孩子做完檢查明確是血幸丸扭轉,建議立刻手術治療後,這對父母就發生了神奇的轉變。
他們拒絕給孩子手術,理由是手術傷元氣。他們希望帶著孩子去找平常幫忙調理身體的祖傳老中醫看看,能不能請師傅發氣功將血幸丸複位回頭。
副主任醫師聽到他們的要求之後,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按照陪著副主任醫生上門診室的實習生的話,那就是985高校被黑的最慘的一次。
高校教師啊,居然說出如此無知的話。果然是傻子太多了,騙子都不夠用。
難怪說大學教育沒希望,讓他們這些從大學裡頭畢業的人情何以堪?
謝天謝地,這位氣功大師很有危機意識,堅決不跳這個坑。
在副主任醫師跟那位大師溝通了三分鐘之後,人家就堅決建議開刀。還保證開完刀之後,他一定想辦法幫忙調理,將元氣養回頭。
大師都發話了,那就隻能住院手術了。
可是家屬又提出了新的意見,他們要求今天住院明天手術,因為今天下午孩子有個重要的私立小學麵試,無論如何必須都要去參加。
這個機會實在太難得了,他們花了好大的精力,才為孩子爭取到。
他們又打電話,通過熟人的熟人,找到了泌尿外科的主任,反正要求通融,得按照他們的意思辦。
主任都拍桌子發火了,是一次所謂的進名校機會重要還是孩子的終身幸福重要?影響了生育功能,孩子將來要恨他們一輩子的。
當著主任的麵,這對高知父母沒有吭聲。主任回頭安排主任去跟他們進行術前談話,完善術前準備工作。
手術室都過來接人了,大家卻死活找不到患兒。
因為這對神奇的父母直接將孩子抱走了。他們經過網絡搜索以及各種谘詢,認為自己兒子的情況並不嚴重,完全可以再往後麵拖一拖,大不了後麵太厲害了晚上過來手術。
據他們同病房的人描述,夫妻倆還嘀咕著,肯定是醫院看他們家經濟條件不錯,所以才要能宰一個是一個。彆以為他們不知道,男科是莆田係的高危區,隻要是個人住進來,這些穿著白大褂的人就會想方設法讓他們開刀好撈錢。
主任當場就冷笑了,有錢人他見多了,就這對夫妻這樣的還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呢。
結果可想而知,他們折騰了一天,第二天重新把孩子帶回醫院,彆說最初發病的那邊血幸丸了,另外一邊也跟著壞死了,兩邊都得切除。
直到這個時候,這對父母才慌了神,做父親的人拿頭咚咚撞牆,當媽媽的則一個勁兒甩自己耳光。
他們這個孩子來的極為不容易,聽說是做了三次試管嬰兒才懷上的。
醫生護士從旁邊走過,誰也沒有開口阻攔他們的自殘行為。
父母自以為是起來,後果是多麼的可怕。
所有人都在竭儘所能,包括孩子自己也在拚命的想要保留住自己的蛋蛋,就因為他們父母的自私虛榮,而將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
也許對他們來說養孩子就像練小號,一個練廢了,那再來第二個唄。孩子怎麼辦?哭一場之後,說不定他們就可以開始做第四次試管嬰兒了。
餘秋沒辦法壓抑自己的刻薄惡毒,因為她不知道這個小男孩今後要如何麵對自己的人生。
跟那個在外人看來錦衣玉食,家庭條件極度優渥的孩子比起來,真正幸運的是誰?就是麵前的李紅兵啊。
小兔崽子還睡得人事不知,全然不知道他逃過了一劫。
餘秋又開了他另一側蛋蛋做固定,因為解剖學因素,對側血幸丸同樣存在發生扭轉的風險。
等到一切忙完了,小崽子才麻醉過效,悠悠轉醒,眼皮子仍舊睜不開,就想著要睡覺。
餘秋脫了手套,拍拍他的臉:“先彆睡,到時候喊你睡你再睡。”
李紅兵委屈極了,小秋大夫可真凶,大半夜的連覺都不讓人睡。
餘秋冷笑:“我好凶哦,我好凶我救你。就該讓你痛一夜然後直接切了蛋蛋。”
李紅兵頓時驚醒了,一下子睡意全無。
他嘴巴一咧就想哭,完了完了,他就知道小秋大夫會趁機切了他的蛋蛋。
這小兔崽子可真是欠教訓。
可餘秋看到他那張表情包的臉,卻又忍不住想笑:“行了吧你,你命好,你長在了楊樹灣,你養在你媽肚子裡頭,你才有這麼好的命。”
他們推著李紅兵回病房,等在手術室外頭的李家媽媽聽了餘秋的話,立刻搖頭:“不不不,他唯一命好的就是,還能碰上小秋大夫你。不然啊,切了**切蛋蛋,我看他以後還鬨騰不?”
李紅兵麻醉剛過效,腦袋瓜子還不清白了,迷迷糊糊間他隻記得喊:“媽,我**跟蛋蛋都在,沒切!”
他還是條小爺們。
旁邊的人全都看過來,眾人笑得不行。
餘秋也笑得搖頭:“對對對,你運氣最好,你生病都生的典型,一眼就能讓人看到。”
臨床上不典型的血幸丸扭轉才要人命呢。有的病人是以腹痛為首發症狀就診的,還有人有典型的麥氏點壓痛,完全符合闌尾炎臨床表現。
結果上台開刀的時候,還是負責術前消毒的實習生感覺這人蛋蛋不對頭,總覺得一邊比另外一邊大,這才意外發現了血幸丸扭轉。可惜也已經太遲了,血幸丸壞死了,一側蛋蛋被迫切除。
李紅兵多幸運啊,還能在這兒嘀嘀咕咕。
他都聽到遠處大山上的鐘聲啦,他應該吃餃子啦。大年夜怎麼能夠不吃餃子?
他媽在旁邊一邊罵他不消停,一邊催他爸明兒一定記得帶餃子過來。她當著兒子的麵吃,就算替他吃過啦。
可憐李紅兵人剛醒了就氣得想再睡過去。
他就知道他媽偏心,一點都不疼他。
車子被推去病房,那嘰嘰喳喳不停的聲音才總算遠去。
餘秋都覺得神奇,這孩子不覺得嘴巴乾嗎?一般人手術過後,因為氣管插管以及麻藥的作用,壓根就不想說話的,就算說話也極為費力,嗓子乾的不得了。
這小子怎麼就能嘀嘀咕咕的不停呢?
何東勝在旁邊笑:“我看李紅兵以後要消停點了吧。”
連著開了兩台刀還不消停的話,以後有他的罪受呢。
餘秋聽著李母在旁邊打擊兒子的話,笑著搖頭:“他可真幸運,長在這樣的家庭。”
爹媽也許不能為他提供優渥的物質條件,卻給了他自由自在無所畏懼的靈魂,才讓他如此生機勃勃。
雖然有的時候實在活潑過頭,很想讓人拿膠布粘上他的嘴。
“走吧,你上去躺會兒。”何東勝抬頭看醫院牆上的大鐘,“等天亮了咱們再回去。”
餘秋沒有拒絕他的提議,她還想上去看看留下的病人,這也算是種職業病吧,不摸清楚了病人的情況,她就不安心。
結果她剛詢問完病人的情況,又看了踩著零點出生的寶寶,跟產婦說笑了幾句,正準備上床睡覺,就又來了病人。
這回是個媽媽帶著十七歲的姑娘來看病。
“大夫,麻煩你幫忙看看我女兒。她這幾個月一直肚子痛,疼一陣好一陣。我本來以為是她受涼了,可是這回疼的,連小便都解不下來。”
當媽媽的人一臉焦急,“大夫對不住啊,我知道大年夜不該來麻煩你們的,可我姑娘實在受罪呀。”
餘秋讓護士幫忙量體溫,自己帶著人進婦檢室檢查。
小姑娘還害羞,死活不肯脫褲子,餘秋跟護士兩人在旁邊勸。
她媽也在外頭說話:“丫頭,你聽大夫的話。媽媽就在外麵呢,你怕什麼呀?”
小姑娘這才害羞的脫下了棉褲。她下麵乾乾淨淨的,沒有什麼怪味道,不過餘秋仔細檢查外蔭情況就看出了問題。
嗬,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她今天剛回憶了楚女模閉鎖的病例,就來了這樣的小姑娘。
小丫頭膜鼓鼓的,已經顯出了藍紫色。
餘秋給她做了導尿,然後進行腹部觸診跟肛.查,點點頭道:“你需要做個手術。”
小姑娘嚇得立刻哭了起來,她完全沒想到自己還要開刀。
她媽看到她哭,立刻罵起來:“你哭什麼哭啊?你媽我還在呢,你慌什麼慌?”
當媽媽的人又跟餘秋打商量,“大夫,你先給我女兒開刀。”
說著,她開始掏口袋,拿出個手帕打開,將所有的錢都推到餘秋麵前,“你放心,錢不夠的話,我們家還有一群雞,我馬上回去賣了。”
餘秋搖頭,又把手帕推回去:“你彆緊張,這個手術不大,直接在下麵切個小口子。”
她畫示意圖給孩子母親看,“你看我們女人每個月身上來,血都要通過這麼一條通道下來。我們常常說的楚女模正常情況下並不完全閉合,中間其實是有個小孔的。不然的話,那月經血不就下不來了嗎?你女兒剛好是完全閉合的那種,所以她身上來了,血下不來一直堵著,就越積越多,鼓成了一個包,擋著前頭影響到膀胱跟尿管就小便都困難了。她自己也肚子痛,我們現在在下頭打個小洞,讓積著的血淌下來。”
誰知道當媽的沒說話,做女兒的先哭出了聲:“那我下麵破了就不是楚女了呀。”
餘秋沒發話,她媽發火了:“那也比你痛死了強。是看病重要,還是這個重要啊?”
餘秋安慰小姑娘:“就開一個小口子,不影響的。正常人都是有這個小口子的。”
小姑娘這才勉勉強強同意了做手術。
做了切開手術,裡頭流淌出差不多有300毫升褐色的積血,因為時間久了,所以散發出濃鬱的腥臭味。
她媽在邊上看著,心疼得眉毛都揪成了一團,隻一個勁兒的怪自己:“我該早點兒看著姑娘帶她來醫院的,光想著怕耽誤她上學考高中。這身體都這樣了還怎麼好好學習呀?”
餘秋安慰患者的母親:“這樣來幾次再開口子好,我做起手術來也趁手。後麵咱們先給她吃幾天消炎藥,然後看恢複情況。要是以後月經正常,沒什麼特彆的,那就有情況再過來,沒情況就不用特彆管了。”
孩子母親連連點頭,趕緊領著姑娘去護士安排好的病房住下了。
何東勝一直在醫生辦公室等著呢。他見餘秋看著那對母女的背影,忍不住奇怪:“怎麼了?情況很嚴重嗎?”
餘秋搖搖頭:“不嚴重,幸虧發現的早。”
那個結婚以後才發現楚女模閉鎖的姑娘,餘秋給她做完手術後,她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旁人怎麼勸她都不聽。
後來術後出院,她直接跟著丈夫去了丈夫的家鄉。當初她丈夫是為了她才留在這個城市的,因為她媽不允許她離開自己身邊。
經過這件事,她認定了她媽從來沒有愛過她,她再也不要當她媽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