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嚇得渾身一抖,感覺自己應該離遠一些。她本能地轉頭看翻譯。
翻譯表情一言難儘,他近乎於怨懟地看著那位母親,一字一句的闡述現在的狀況:“他媽媽說我們是主席派過來給他做手術的,所以希望他好好配合,不要辜負了主席的一番心意。”
那位母親的手捏成了拳頭抵在自己胸口的位置,臉上全是淚水,嘴裡頭不停地重複著:“拜托了。”
原本跪在地上前俯後仰不停叩拜的格命者,突然間一躍而起,飛速躥到餘秋麵前,伸長胳膊抓住了她的肩膀,眼睛裡頭閃爍著的全是狂熱的光。
“來吧,給我做手術吧,我要讓所有人都看到主席光輝照耀下的偉大奇跡。來吧,請立刻給我開刀。赤腳醫生是遵循主席指示的格命醫生,我們是同誌。”
餘秋嚇得魂飛魄散,旁邊的人趕緊過來,想要推開那神經兮兮的格命者。
然而他兩隻手卻跟鐵鉗一樣,緊緊地扣住餘秋的肩膀,餘秋都痛得呲牙咧嘴。
雙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兩人分開,餘秋幾乎懷疑自己的肩膀要被這人跌斷了。
辣塊你媽媽的,老子欠了你的呀!
她在心中咆哮,老子給你拍開個屁刀。
她憤恨地想要咒罵時,目光掃過了那位母親的臉。
悲痛欲絕的母親跪在地上,卑微而哀憐地看著她,衰老的女人眼中的淚水幾乎已經淌乾了。
霎那間,餘秋就說不出斥罵的話。
她知道母親究竟有多無奈多絕望。
這是一位母親,一位為自己的孩子擔驚受怕殫精竭慮的母親。
無關乎國籍,她就是一位偉大又可憐的母親。
格命者的父親呢,是不是父子斷絕關係之後,他就將兒子逐出了家門?
他們家的田地呢,當初被分掉之後後麵有沒有再收回頭?假如沒有的話,家道中落的他們又要依靠什麼生活?
可是無論多艱難,無論是不是整個社會都放棄了他,執著的母親仍然陪伴在兒子身旁,想方設法幫助自己的孩子。
不是所有人都會成為高爾基筆下的《母親》,可這並不損害母親的偉大。
餘秋沉默了,沒有再開口。
林教授過來幫她活動肩膀,輕聲安慰了一句:“彆怕。”
安保人員帶走了那位格命者,隻是他們也不可能將他投入大牢。所以,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可能又會出現在中國代表團麵前,到時候,他又要做出什麼石破天驚的事。
餘秋以為這件事隻是整個訪問活動中小小的插曲,後麵他們會按照既定計劃繼續參觀學習交流。
沒想到當天晚上他們返回飯店休息的時候,團長卻找上了餘秋。
團長的房間裡頭還坐著另外一個人,戴著黑框眼鏡,不過身穿西裝。
從他的穿著打扮上看,餘秋懷疑是外事人員。
那人朝赤腳醫生點點頭,直截了當地提出了要求:“餘秋同誌,現在組織上交給你一個任務,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完成?”
餘秋本能地警覺起來:“我不知道我能否做到。”
那人看了眼餘秋,換上了輕鬆的語氣:“很簡單,對你來說很簡單。北田武先生是位忠實的格命者,跟我們一樣,信仰著偉大的主席。他現在遭遇了困難,作為同誌我們有義務去幫助他。”
餘秋沉默著,半晌才開口:“這件事情究竟是哪兒的決定?我沒有想要推卸工作的意思,但是我希望能夠從全局考慮問題。我們這麼做的話,會不會刺激到日本政府?因為很明顯現在的日本政府對於赤軍是一個打壓的態度。我們畢竟是中國代表團訪日,目的是宣揚兩國的友誼,要是再扯上意識形態的問題,說不定會弄巧成拙。不僅達不到訪日的目的,反而可能造成兩國關係緊張。”
戴黑框眼鏡的人搖搖頭:“這隻是一位日本母親的請求,醫生具有人道主義精神,抱著同情心幫她的孩子完成了手術,而且這也是在交流兩國的醫學技術。與意識形態無關,醫生是不問病人身份的。”
餘秋的目光下意識地轉移向團長,團長衝她點點頭,她沒吭聲。
屋子靜悄悄的,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兩個人都盯著她瞧。
餘秋抿了抿嘴唇:“這件事情我要想一想。這個手術我也沒有成功的把握。假如失敗了影響可能會很不好。外交無小事,我必須得慎重的對待。”
團長點點頭,在中間說和:“這件事情不著急,他這個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今天先好好休息吧,明天想好了再給我們答複。”
戴著黑框眼鏡的人則皺起了眉頭,語氣加重:“你一定要好好考慮,這是組織交給你的任務。”
餘秋本能的反感。她平生最厭惡的就是被行政命令做事,如何看病,如何治療是她的事情,技術層麵上的事她不需要外行指手畫腳。你行你上啊,不行就彆瞎逼逼。
這人就想著手術做好了有多出風頭。他怎麼不想想手術萬一失敗了後果又怎樣?
會不會引起新的糾紛?甚至演變為外交風雲?
回到房間的時候,餘秋掛著臉。
林教授正在寫參觀心得,她對於日本婦產科的腫瘤學發展情況非常感興趣,正在詳細地比較兩國的研究狀況。
看見餘秋回來了,她抬起頭,關心地問了句:“怎麼了?”
餘秋說了事情,忍不住抱怨了句:“有的時候,我真想擰開他們的腦袋看看,到底是怎麼長的?做事情能不能不要這樣想當然,這件事情有這麼簡單嗎?後麵捅出簍子來,誰來背鍋,誰來收拾爛攤子?是不是又要把責任推給總理呀?一群廢柴,就會闖禍。”
林教授放下的筆,平靜地看著餘秋。直到她嘀嘀咕咕抱怨完了,老人才開口安慰:“這件事情在我看來其實挺簡單的,一對母子求診,希望得到醫生的幫助。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個刀要怎麼開,在哪兒開,單純依靠你一個人是做不了手術的。如果日本醫院不配合的話,那就沒辦法進行。”
餘秋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林教授:“教授,你希望我開這個刀?”
林教授搖搖頭:“我其實是不懂政治的,我隻看病人本身。而且我相信組織會做出最妥當的安排,我們應該服從組織的決定。”
餘秋歎了口氣:“這倒也是,那要看日本醫院這邊了,他們沒人打麻醉,不提供手術室不舒服,不給後續支持的話,神仙也開不了刀。”
餘秋脫了外套直接往床上一躺,開始踢起兩條腿來。
她何苦杞人憂天,哪個醫院會隨便讓外人在他們的地頭上開刀,這可是全日本都赫赫有名的大醫院。外請個美國教授過來開刀還差不多,找個中國赤腳醫生,到底誰瘋了呀?
可惜餘秋低估了他們的執著程度與政治的複雜程度。
第二天上午他們結束了在醫院的參觀,準備稍事休整,明天前往製藥廠。
結果日本院方就提出了請求,希望中國同仁能夠開一台教學示範刀,好讓他們學習新技術。
翻譯表情古怪,一字一句地轉達意思:“這兒沒有開展蔭荊再造術,但是他們的病人迫切的有這方麵的需求。所以希望餘秋醫生能夠開一台教學示範刀,好讓他們進行學習,將來也能夠更好的為患者服務。”
團長平靜地看著餘秋:“這是關乎兩國友誼的重要事情,小秋大夫,你要好好準備,全力以赴。”
餘秋心裡頭有一萬頭草泥馬狂奔而去,感覺整個世界的確都不好。
她再見到那位求診的格命者時,已經完全不想說任何話。
格命者不明所以,還在興高采烈,始終以激動過度的眼神鼓勵著餘秋:“不用擔心的,我知道你是赤腳醫生。醫生最重要的不是技術,而是有沒有一顆關愛病人的心。偉大的主席說的沒錯,醫學院的學生第一個學期,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去醫院親自伺候病人,一定要親手端屎端尿,親自喂水喂飯,這樣才能培養出對病人的端正態度,對病人的深厚感情。”
“他們——”格命者憤怒而神奇地指著日本醫生,“他們是絕對做不到這些的,他們都是美國人培養出來的洋大夫,他們高高在上,從不關心病人。隻有赤腳醫生,隻有偉大的赤腳醫生,在偉大主席精神下成長起來的赤腳醫生,才會為病人端屎盆子。”
餘秋繃緊了麵皮,努力克製自己將手指頭撥得劈啪作響。
辣塊你個媽媽的,你是不是還要姐姐親自給你把尿,嘴裡頭念著噓噓啊?戲真多!
姐姐不打死你,都覺得人生有點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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