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林斌滔滔不絕, 一個勁兒的推銷自己的茶乾。那小小的茶乾被他吹得天上有地下無,堪比太上老君的金丹,王母娘娘的蟠桃, 簡直吸光了天地間的靈氣。
老人家被他吵得頭痛,忍不住訓斥了一句:“吃你的飯, 飯都塞不住你的嘴。”
林斌立刻縮著脖子, 埋頭扒飯, 連菜都不夾了。
老人叫他這做派搞得氣不打一處來, 聲音也抬高了:“又沒說不讓你吃菜, 裝什麼可憐呢?沒菜吃也是你活該, 工分全都買了茶乾,茶乾當飯吃呀。過日子一點兒成算都沒有, 從哪兒學來的壞習慣。”
說著他夾了一筷子茶乾, 又嗬斥林斌:“行了,我吃了你的茶乾, 你可以吃肉了,我給你吃的。”
林斌得了便宜還賣乖:“都說豆乾是素肉, 也很營養的。”
老人作勢要旁邊人將肉碗端走,嚇得林斌趕緊伸出手去壓,引得桌上人全都笑了起來。
老人又好氣又好笑, 搖搖頭, 假裝沒看見,就著辣椒跟茶乾吃掉一碗飯,臨了的時候才嘗了一筷子紅燒魚。
然後, 他放下筷子感慨了一聲:“這一餐飯要多少錢?300塊錢的工資夠吃不?”
旁邊的工作人員趕緊開始核算成本。
老人不耐煩,直接指著何東勝:“你說夠不夠?你在外頭一天吃多少錢?”
何東勝頗為老實:“外麵的飯店要貴點兒,在山西的時候,木須肉跟過油肉是4毛3一盤,蓋了扣肉外加兩個肉丸子的大肉麵3毛8一碗,要三兩糧票。要是吃食堂的話,會便宜一些,素菜差不多5分一份、肉菜是1毛,茶葉蛋1毛一個,粉腸1毛一段,加了肉的燒茄子2毛一盤、紅燒大排是1毛8,乾煎帶魚2毛錢一盤,汆丸子2毛5 一碗。我吃過一頓,不算糧票的話,有菜有肉有飯是兩毛錢。”
何止一個人夠了呀,一大家子10口人一個月300塊錢也完完全全夠吃的。
老人放下筷子,壓不住內心的憤怒:“看,就這樣,還是不知足。恨不得一個人吃了100個人的夥食。不對,還嫌不夠,要當千戶侯,萬戶侯呢,最好一個縣一個市的老百姓辛辛苦苦做工,供養他一個人。我們當初說打倒土豪劣紳,不能進了城就當闖王。我看他們是比闖王還不如,自己先當起土豪劣紳了。”
李大哥也吃完了飯,擦乾淨嘴巴,頗為沉痛:“這個問題的確嚴重,資本主義享樂風氣有抬頭的傾向。很多人借著搞格命的機會,實際上卻弄得是貪汙腐化的那一套,老百姓的意見很大。官員乾部明明是人瑉公仆,結果現在搞的老百姓出去辦事,手裡頭不抓隻老母雞,拎一籃子雞蛋都不敢出門。他們家裡頭壓根就沒有彆的進項,本來就指望著老母雞生蛋換點兒零花買布買鹽,給孩子付學費。彆看這些是小東西,實際上就是要逼得人家傾家蕩產。”
老人沉著臉,口中不斷地念叨著:“不像話,我看他們很不像話。一打□□還是不夠,人心不足蛇吞象,當了乾部,拿著這麼高的工資,過著這麼享受的日子還貪心不足,也不怕吃撐了肚子。非得好好殺一殺這股勢頭,不然還搞格命,也有臉說格命!通通拉出去槍斃!看他們還有沒有臉吃。”
林斌立刻放下筷子,忙不迭地擦嘴巴。
老人瞪他:“又沒說你,你能吃多點兒東西呀,撐死了你把這一桌飯菜全吃了。我讓你吃的,不槍斃你。”
林斌卻沒有再掃蕩剩下來的白肉,而是一本正經地舉起手來,兩隻眼睛睜得大大:“我要發言。”
活像小學生聽課一樣。
飯桌上的人被他這副做派逗樂了。
老人家無奈:“你說吧,又沒說不讓你開口。”
林斌強調:“我吃完了啊,不是飯塞不住我的嘴。”
看老人又要瞪他,他這才老老實實地說話:“我覺得貪汙這個事情啊,想要解決,一個是要讓在位子上的人不想貪,他自己本身就是個大清官,完全不想貪汙,他想的是更加崇高的事情,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這是最好的,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另外一個就是不能貪,他心思沒那麼正,看到錢也會眼饞,但他沒機會搞貪汙**。因為事情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他想拿錢走也拿不掉,一道道手續卡著,他沒辦法興風作浪。
還有一個就是不敢貪。他要是不貪呢,老老實實過一輩子,退休了工資也一分不少,能過的體體麵麵。可要是他貪了,被抓到了,那他這輩子就完蛋了。什麼退休工資通通沒有。”
老人氣得夠嗆:“還退休工資,直接掉腦袋。”
林斌鼓起臉來抱怨:“你聽我說完呀,我還沒講完呢。李大哥講的是強調第一點,就是讓官員講良心不要貪汙,要多體諒國家跟老百姓的不容易。這不是不好,但我覺得實際操作起來其實不簡單。
我們公產黨人講究唯物主義,都說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前麵一點除非都進入了公產主義社會,人們的思想道德水平才能達到那樣的境界。短時間內想要實現不現實。
那麼不如換一個思路就是不管什麼樣道德水平的人在那個位置上,不管他願意還是不願意,他要做下去就隻能按照規矩來,這樣才能從大層麵上解決問題。”
老人家抬起眼睛。
林斌立刻強調:“我這真不是信口開河,我仔細考慮這個問題很久了。要說腐化墮落,那資本主義世界燈紅酒綠,這個現象肯定更嚴重。他們的官員麵對的誘惑肯定也更大。我不相信他們的覺悟能比我們的乾部高,那理論上他們的貪汙**分子一定遍地都是。
就好像國瑉黨反動派統治的那會兒一樣,整個社會經濟都被搞癱瘓了。正常情況下,也應該像國瑉黨社會那樣很快就被人瑉推翻。因為老百姓都已經完全過不下去了呀。
可是不談其他國家,就說一個美國,他已經存在幾百年了,它一直都是資本主義國家,他們裡頭連仗都很少打,到現在跟蘇聯還爭世界霸主的位置。”
何東勝抬腳踢了下林斌,示意他不要什麼話都往外頭倒。老人現在沒發火,不代表他沒壓著怒氣。
林斌卻趕緊跳起身,手壓在老人家的肩膀上,給他捏起肩來:“您彆動氣,都說了不能動氣的,你血壓高,你動氣對身體不好,你要心平氣和。”
那無恥的做派,好像剛才說那些讓人生氣的話的人不是他一樣。
老人家本來都要火冒三丈了,被他這麼一招搞得不上不下,氣得夠嗆,卻又拽不到人。
偏生林斌還在滔滔不絕:“我覺得根本原因還是出在規章製度上,因為不管是什麼樣的社會都反對貪汙**。封建社會就要殺貪官,資本主義世界還是殺貪官,他們的存在都動搖了社會統治的根本,搞得瑉不聊生,是國家的大蛀蟲,國家都被蛀空了。
任何國家都不能由著他們繼續下去,肯定得想辦法杜絕這個問題的發生,這個時候法律規章製度就成了最根本的解決辦法。法律是最低的道德底線,也是不得不遵守的道德,法律的標準很嚴格,是怎樣就是怎樣。所以不管是當官的還是做百姓的,隻要按照法律的準則去做事就好了,也不用天天擔心這樣做對不對,那樣做行不行,大家都省事嘛。
您上次還說王老先生什麼事情都要操心,就連明天報紙印什麼,還得過目,我覺得不僅僅是他勞碌命,還因為沒有一個非常明確的標準,所以下麵的人不知道該怎麼辦,害怕擔責任。就一定得讓他掌眼,他又是一個特彆軟的人,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挑。所以才這麼累呀。”
小林大夫一鼓作氣,滔滔不絕講了半天之後,終於蓋棺定論,“我認為現在的問題不是強調改造思想,而是應該樹立規則。我們已經打破了一個舊世界建立新世界,我們也打倒了舊規矩那也得趕緊建設新規矩。不然的話,老百姓會不知所措,那些當官的也會趁機使壞。我就知道有的造反.派借著抄家的機會中飽私囊,把人家的東西偷偷挪回自己家裡頭。旁人還不敢站出來指認,害怕被打成現行反格命。”
老人猛地沉下臉:“你是講這格命成了土匪窩子了?”
林斌眉頭皺得死緊:“念歪經啊,您設想的再好,也叫他們鑽空子。您看那些**有幾個正正經經跟李大哥一樣下放勞動去的?他們呀,就是犯了錯誤,被人抓到了送去勞改,在勞改農場過的也是皇帝的日子呢,處處被優待,簡直就是療養。”
老人勃然色變:“你說的是哪個?誰把勞改當成療養?”
林斌立刻給他捶背:“都說了不要發火,您這麼發火對身體不好。我們不說具體的事,您說我講的事情會不會有沒有可能發生?他們的膽子一貫比我們的想象還要大。
當初朱元璋坐江山的時候,殺了好多貪官,可是明朝的貪官還是不少啊。要是不從製度入手,光憑殺字解決不了問題,還是得讓他們沒辦法下手貪汙也不敢貪汙。”
老人叫他捶得渾身不自在,直接揮手把他趕了出去,不想再聽他念歪經。也不曉得到底是從哪兒琢磨出來的道理,無法無天漫無邊際。
林斌怕自己氣老人狠了,老人身體吃不消,趕緊推著何東勝往外頭跑。非要拉著人當盾牌一樣。
出了門之後,何東勝看他跟沒事人似的,忍不住開口勸:“你以後還是小心點兒,不要這樣子。主席年紀大了,氣不得。”
林斌卻滿不在乎地揮揮手:“火早點兒發出來才好呢。不然他後麵越想越生氣,到時候火發的更大。”
何東勝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講林斌,難怪小秋說這人腦袋瓜子跟旁人不一樣。
林斌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深聊,反而追著何東勝問:“你怎麼回事?這是以後都跟著李大哥做事了嗎?”
何東勝搖搖頭,含糊其辭:“就是剛好碰上了而已。我還做我的調研,不跟任何人。”
林斌長籲了一口氣,喃喃自語一般:“離遠點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