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氏看來,那不過是個尋常的婆子。
尋常的麵貌,尋常的衣著。除去身量高一些之外,似乎同一些村婦並無區彆。須臾之間,就在那婆子抬頭之時好像變了一個人般。
人還是那個人,長相衣著還是那個人,氣質卻是從普通轉化成超塵。便是形態上再是一個婆子,卻已然無法讓人真的將他當成一個婆子。
他的手中是一隻塤,那塤啞黑古老,不知經曆過多少歲月滄桑。
向氏在看到他手中的塤氏更是驚愕,“你…你是…你究竟是什麼人?”
一樣的會吹塤,相似的曲子。
她渾身顫抖起來,仿佛看到一個仙風道骨的男子。那男子眉眼生得好,像是從天而降的神仙。初見時她還在勾欄中苦苦掙紮,日複一日地受著折磨。當她聽到自己被他買下時,她以為自己能逃出生天。
誰知他道貌岸然的表皮之下,是比那些市井粗鄙男子更令人恐懼的手段。為求活命,她心甘情願成為他的玩物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你不是他,他已死了…嗬嗬…是我親手殺死他的,他死得的樣子真難看啊…就死在我的身上…嗬…”
葉靈恍若未聞,吹著塤朝內室走去,裴元惜和商行趕緊跟著進去。
內室之中,原本有異動的幾個箱子安安靜靜。
裴元惜和商行合力將床底下的箱子拖出來,一開箱子的蓋子,兩人齊齊愣住。饒是她猜到裡麵有可能藏著人,卻怎麼也想不會是這樣一個人。
乾屍一樣的人,依稀還有幾分從前的樣子。
“你…你是不是外祖母?”
她的聲音讓林氏不知從哪裡生出來的力氣,耷著的頭奮力點著,乾涸絕望的眼中終於湧出淚水。
林氏認出自己的外孫女,這淚水是生的喜悅。
“這是沈老夫人?”商行心生不忍,少年清澈的眼中儘是憐憫。他雖不認識沈老夫人,也見過不少的世家老夫人。哪個不是養尊處優一副富貴模樣,與眼前之人實在是天差地彆。
不用他幫忙,裴元惜一人就能將林氏從箱子裡抱出來。實在是林氏瘦得厲害,說是一把輕飄飄的乾柴亦不為過。
她給林氏喂了水,林氏喝得很急切,仿佛渴了百年似的。林氏的狀態極差,她又用溫水泡了點心喂給對方。
喝了水,吃了溫水泡的點心,林氏慢慢緩過來。
“好孩子…那個向氏…她…”林氏懼意大過恨意,聲音都在發抖。
向氏。
裴元惜立刻明白這個向氏指的是誰。
“她已經被抓住了。”她回答。“外祖母不要怕,她再也不能害人了。”
林氏眼中迸出光亮,指著外麵,“好孩子,你扶我過去。”
說是扶,其實不亞於裴元惜半抱著。
向氏已經被挾出屋子,她似乎很畏懼亮光,拚命地手捂著自己的臉。光天化日之下,她的臉漸起變化。
柳則快速將她捆起,她急得不停哼著難聽刺耳的調子,然而一點作用也沒有。她嘴裡咒罵個不停,夾雜著許多不堪入耳的惡毒之詞。
“你們乾什麼?乾嘛抓我母親!”和宣平侯一起過來的昌其侯怒吼著,他非要跟宣平侯一起過來,宣平侯實在無法,“你們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我這是我們昌其侯府,不是你們宣平侯府!你們還不快放開她,誰讓你們這麼做的?”
宣平侯頻頻朝他眼色,他酒氣未散根本看不見。
他怒視著宣平侯,“好你個裴郅,我當你良心發現終於看得起我這個大舅子了。沒想到你是彆有用心,竟然這樣對我的母親。你今天要不是給我把話說清楚,咱們沒完!”
瞧他這副完全沒有眼色的樣子,宣平侯實在是無法一腳踩在他腳背上,趁他彎腰呼痛之時在他耳邊低語兩句。他抱腳彎腰的動作像是被定住,嚇得酒氣都散光了。
那個婆子是…大都督。
他沒有聽錯吧?他拚命晃著腦袋,生怕自己是在做夢。大都督為什麼會扮成一個婆子?又為什麼抓他的母親?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腦子嗡嗡一片,像亂麻纏在一起理不清。
“沈侯爺,你且看仔細,她真是你母親嗎?”
冷漠透骨的聲音,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昌其侯驚駭地望過去,不敢同扮成婆子的公冶對視,視線偏移之時正好看到向氏那張恐怖嚇人的臉。
母親原本是個慈眉善目略顯富態的老夫人,病一場後瘦了不少。雖說瘦得有些脫相,但還能認出來。
這個刻薄醜陋的老婦人是誰?
“她…她是…”
“她是向姨娘,多年前是外祖父的妾室,後因犯錯被外祖母發賣出去。”裴元惜半抱著林氏出來,“這才是外祖母。”
昌其侯懵了,滿臉茫然。
趕過來的顧氏倒是聽明白了,敢情之前作天作地的那個婆母是假的。怪不得婆母性情變化之大,她還當是老糊塗了。
一時間心情複雜,心道此事必定又是元惜瞧出的不對。這個孩子,還真是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難道裴侯爺最喜歡這個女兒。
向氏一雙怨毒的眼盯著裴元惜,“你個小娘養的賤種,是你壞我的好事!”
柳則厲聲警告,“你嘴巴放乾淨點,要是再敢出言不遜小心你的舌頭。”
她被捆得緊,又被柳則按著。若不然她的樣子還真像一條毒蛇,仿佛要竄起來咬人似的。昌其侯嚇了一大跳,躲到宣平侯的身後。
宣平侯實在是看不上他的樣子,嫌他丟人。
顧氏也彆過眼,鄙夷自家男人這上不了台麵的樣子,她趕緊過去同裴元惜一起扶著林氏。看到被折磨得沒有人樣的婆婆,真心實意地難過起來。
向氏嗬嗬瘋笑,“我是昌其侯府的老夫人,她是假的!侯爺,你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快給我解開!”
昌其侯嚇得更是不敢露頭,白胖的身軀瑟瑟發抖。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虧得你還是我家侯爺的嫡子。可惜我家侯爺那樣一個英明神武的男人,怎麼生出這樣的慫貨。”向氏瘋笑著,突然像被人扼住喉嚨般止住。
她驚恐又不敢置信的眼中,是將那些箱子搬出來的葉靈和商行。
“你…你到底是誰?”她粗啞難聽的聲音在抖,衝著葉靈喊。
葉靈是婆子裝扮,自然瞧不出本來麵目。
“多年前,我門中有一人因違背門規而遂出師門,論輩分算是我的師叔。”他說。
“你和那個人是同門?”向氏身體抖得厲害,似乎連那個人的名字都不敢提,隻敢用那個人三字代替。
她想到那些受過的折磨,不知為何狂笑起來,“你們這些人,一個個自詡名門世家,一個個看上去一本正經冠冕堂皇,骨子裡一個比一個汙糟,一個比一個不堪。你那個師叔麵上瞧著仙風道骨世外高人,卻不知實實在在是個衣冠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