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東都城外的桃林之中,她嬌美羞澀一如桃花。她說她迷了路,她說她轉來轉去都找不到出路。她的語氣是那般焦急,她的神情是那般的赧然。
然而他是什麼人,焉能看不出那張桃花麵下的算計。
他想知道這女子費儘心思接近他是為了什麼,自從那一日街頭偶遇,她似乎頻頻出現在他麵前。
他假裝沒有識破她的謊言,認真給她指了路。
她感激道謝,隨手折下一枝桃花,“多謝公子指路。小女子無以為報,借花獻佛還望公子不要嫌棄。
那枝桃花倒是開得極好,他鬼使神差般接過來。當她窈窕的身影走遠時,他冷冷地將花丟在地上。
走了沒幾步,他又折回去將花撿起來。
從一開始他便知道她的真心沒有幾分,他冷眼旁觀著自以為自己心堅如石,卻在不知不覺中陷了進去。
公冶重遲遲等不來父親的回答,有些失落,“爹,你不喜歡桃花嗎?”
他多想爹能開心,多想爹能笑一笑。
公冶楚看著兒子期盼的小臉,這個孩子是他強求來的。很多事情他心裡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縱然她處處算計,他同她在一起時卻是滿心歡喜。
“喜歡。”
裴元惜聽到這兩個字,越發覺得自己卑劣。以他的城府,他怎麼可能看不破自己淺顯的算計。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的手段俗套,他豈能不知道。
他必然是知道的,他卻一直假裝不知。
這樣的男人,是她的愛人啊。
從前的她不知何謂情深,如今的她隻恨自己太過決然冷血。天道憐憫她,讓她回到這一世。做一棵桃樹也罷,她能日日見到他和兒子已然心滿意足。
她看著那小小的人兒一天天長大,越發的開朗活潑。他是太淩宮的小主人,宮裡的角角落落都是他冒險遊戲的地方。
隔三岔五他會來給自己澆水,有時候會念念叨叨地說話。她漸漸習慣這樣的日子,每日最期待的便是看到他們父子二人。
冬去春來,三個寒暑過後桃樹長高了許多,她能看到更遠的地方。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她再次見到葉玄師。
飄逸如仙的男子一如往昔,唯一不同的是眼睛上蒙著布。他似乎一進仁安宮便注意到她的存在,明明他什麼也看不見,但她卻知道自己被認了出來。
他對公冶重道:“殿下,這株桃樹同你有緣,可認為乾娘。”
公冶重從父親那裡知道他是個特彆厲害的人,聞言略有不解,“它不過一棵樹而已,何以成為孤的乾娘?”
“萬物皆有靈,這棵桃樹是天地靈氣所化,前世你和她便是母子。”
“既然如此,我認便是。”公冶楚半信半疑,朝她拜了一拜,喚了一聲乾娘。
裴元惜知道葉玄師認出了她,她滿是感激地晃動著葉子。
重兒漸漸長大,她靜靜地陪著他。有時候她想如果自己能這樣一直看著他,或許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他十歲那一年,突然一睡不醒。
整個太淩宮陷入死寂中,公冶楚越發的孤寒寂寥。她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日漸消瘦。她多想告訴他,重兒不會有事的,他隻是去了那一世找她。
葉玄師來看過她,她發現玄師的頭發全白了。玄師告訴她,一切都是應劫,一切皆是因果。她知道重兒會回來,她還是忍不住難過。
不知是為這一世的他們,還是為那一世的他們。
八個月後,重兒醒了過來。重兒醒來後時常望著某個地方發呆,她知道他是懷念那一世的她和公冶楚。
那一日過後,她再也沒有見過葉玄師。
她聽宮人說他出宮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但她知道他去了哪裡,這一世的他必是做出了相同的決擇。
一年又一年過去,二十歲的重兒繼任為帝。他越長得像自己的父親,看上去比公冶楚還要高一些。
公冶楚退為太上皇,依然住在仁安宮裡。
桃樹已經長得很高,年年花開花落卻不曾結果。花開之時,公冶楚時常看著她出神,樹枝上的每一枝桃花都像極她送給他的那一枝。
又一年霜風起時,他病了。
病來如山倒,太醫說他沒有求生的意誌,或許就在這幾日。她聽到兒子壓抑的哭聲,心中亦是淚流不止。
聚散終有時,她隱約知道自己可能也要走了。
霜寒露重的夜晚,她看到一道孤寂的人影獨自坐在外麵。他在看天上的明月,嘴裡喃喃呼喚著她的名字。
她很想回應他,突然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渾身一個抖擻。仿佛是一瞬間花開滿枝,那花開得灼灼夭夭。
花香幽幽中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在消散,花瓣漫天漫地飛舞著。滿樹的桃花落在地上,慢慢聚攏成兩個字。
阿楚。
公冶楚死寂般的眸凝望著那兩個字,一朵桃花落在他的掌中,而那株桃樹在桃花散儘時立馬枯敗。他像是明白了什麼,原來她一直都在。
“桃花精。”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