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黎取出一具竹腔,敷上紙衣,草草紮出個紙人,他把剛剛在霍震燁臉上拓下來的臉,糊在竹腔上。
他動作極快,紮完人形就用濃墨給“霍震燁”點眼,紙人當即立了起來,身高體態,行動舉止,與霍震燁如出一轍。
白黎手指一動:“去。”
“霍震燁”晃著步子上了樓梯,從屋中出去了,霍震燁盯著白黎,難道他以為憑這種手段,就能騙過白準?
白黎掃過霍震燁,看穿他的心思,但白黎一言不發,玉女上前來,用布把霍震燁的眼睛蒙住了。
他什麼也看不見了,但還能聽得見。
他先是聽見撕紙的聲音,接著白黎又用那種溫柔的口吻對床上的女人說話:“彆怕,給你換一身衣裳。”
霍震燁恍然,那個女人也是紙紮的,黛眉桃腮全是畫出來的。
跟著霍震燁聞到一股刺鼻血腥氣,白黎打開盒子,從裡麵取出人皮。
人皮要保持“活度”,需要用人血來養,每天一換,盒中的人皮一塊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白黎取出一塊,拿出竹剪,剪了下去。
霍震燁聽見一陣讓人頭皮發麻的刀剪聲,好像在剪著什麼又輕薄又柔軟的東西,聲音鈍鈍的,跟著是穿針引線。
白黎坐在燈前,滿懷愛意的望身前的人骨,裁好一塊敷上一塊。四肢身體都按樣裁出,就隻剩下頭顱。
他輕輕托起頭骨,與她四目相對,仿佛能從骨中看見愛人柔情的眼。
開眼、捏鼻、填唇,一筆一筆,按他心中的記憶,造了個“人”出來。
最後,他替她穿上衣服,一件白底子繡喜上梅梢的舊式旗袍,跟她離開他時,穿的那件一樣。
女人在椅子上“活”了過來,她抬眼看向白黎,漆黑的眼珠中泛著燭火幽光。
白黎笑起來,伸手撫摸她的眉眼,還差一點了,就隻差這最後一點,她就能回來。
白黎悶聲咳嗽起來,咳得胸膛不斷震動,他推開椅子,伸出手去,女人也跟著伸出手,把手放在白黎的掌中。
兩人牽手一起離開了。
霍震燁等了一會兒,屋裡一點響動都聽不見了,他搖晃腦袋,把眼睛上蒙的布甩下一角,剛能看見,就見玉女跟他臉對著臉。
兩頰點著腮紅,嘴唇櫻紅一點,笑嘻嘻看著霍震燁,又笑嘻嘻用綬帶纏上了霍震燁的脖子。
霍震燁不覺得白黎在說謊,他確實沒想殺他,可玉女不受他的控製了。
玉女頂著那張表情無法變幻的臉,把綬帶越纏越緊。
霍震燁屏住一口氣,他腳尖勾住地,腦中飛快想著辦法,他蓄力在腰上,整個人撲向玉女。
細竹紮出來的紙腔,經不住這一壓,玉女的手和腳被壓扁了,但它的頭還在,它張開嘴,竹齒洞穿霍震燁胸前肌肉。
就在他想再直起身硬撞的時候,小黃雀飛了進來。
它猛紮玉女頭頂,竹骨崩散。
霍震燁身上又是血又是灰,小黃雀一口叼走他嘴裡的布,他異常狼狽的坐起來:“你到哪兒去了?”
遇上紙人“白準”之前,小黃雀還呆在他西服口袋裡。
小黃雀挺起胸,霍震燁用牙咬開綁住手腳的繩子,扯掉脖子上的紙綬帶,把綬帶上極樂兩個字撕個稀巴爛。
他邁步走出地窖,就見白準正上麵等他,見他出來,目光在他身上從上掃到下,在他胸口手臂上的血跡處停了停。
“你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你知不知道!”霍震燁沒見到他的時候,隻有擔心,他知道白準這人看著很硬,其實是很心軟的,萬一被騙了呢?
可等見到白準,又隻有怒火:“你要乾什麼就不能說一聲?你就非得自己一個人來?”
白準難得一言不發,連眉頭都沒皺起來,等霍震燁說完,他才開口:“我可沒讓你來。”
“是,是我自己要來的,我上趕著。”這句說完,扯動胸前傷口,霍震燁按住胸口,抽一口氣,玉女咬得還真狠。
小黃雀撲棱著翅膀,鑽進白準袖子裡,從他袖籠裡翻出塊手帕,又叼給霍震燁。
霍震燁接在手中,這意思是道歉?他把手帕按在胸前傷口處,雖然傷口很密,但好在沒咬到要害。
白準已經轉身,輪椅滾動著往宅後去,他們走出屋門,一條長廊站滿了紙紮人。
院子裡麵那些還有臉有嘴有衣裳,能稱之為“紙人”,長廊上的這些就像一個個“紙俑”。
隻粗糙的紮出手腳身形,臉上罩著一層薄紙,沒有五官。
霍震燁摸摸酒瓶,還好白黎沒掏他褲子口袋,他剛要動手,那些紙俑一個個往後倒,白準的輪椅暢通無阻。
紙人,當然聽七門主的話。
兩人很快來到宅後,一片空地中間有個磚石壘起的法壇,法壇四周插著一圈竹杆,竹杆上掛著寫滿符文的白幡。
分明下了一天的雨,但此刻天幕澄澈,空中孤月皎明。
白黎聽見聲音,轉過身來,線香已經點燃,招魂幡無風而動,方才還澄明的天空,湧上絮絮雲絲,將月亮遮蔽住。
“阿準,都到了這一步,你還想攔我嗎?”
白準目色漸濃,他盯著無風揚起的,烈烈聲響的招魂幡說:“你會後悔的。”
死了就是死了,再“活”過來的也不是原來那個人了。
白黎笑容倦極:“後不後悔,總要試一試。”說著他又轉過身去,完全不怕白準這時候發難。
“你不阻止他嗎?”霍震燁皺眉,白黎用了這麼多人皮,這些人皮都是哪來的?
白準沒有動。
招魂幡中狂風卷動,白黎割開手腕,鮮血灌入石台上的的法陣,女人就坐在圓圈內,無知無覺,似乎抬頭看著白黎,可目中一絲情緒也無。
白黎發眉皆白,他放了一碗血,人就已經支撐不住,雙膝一軟跪在壇中,著魔似的看著引魂幡。
等引魂幡垂直不動,壇上血線緩緩流動,被濃雲掩住的月色破雲透出一線白光,白光打在女人頭頂。
白黎笑著,幾乎是爬過去的,他摟住女人的肩,她抬起頭來,看著白黎,張嘴說了十年來第一句話。
“好餓。”
她一口咬在白黎的胳膊上。
白準闔了闔眼,微微歎息一聲,他指尖微動,法壇四周的立著杆子破土而出,招魂幡垂落到泥地裡,竹杆齊齊指向壇中的女人。
“不要!”白黎轉身將她護在背後,可那女人沒有咬到血肉,她張嘴撕掉了白黎身上的衣服。
霍震燁大吃一驚,白黎的身體半邊已經紙化了。
他一半是人,一半是紙,在月色的映照下,紙與肉融合在一起,紙的那半邊,正在迅速搶奪有血肉的那半邊。
“讓開!”白準這麼說,竹杆分裂成無數竹劍,騰空飛起,劍尖對準了白黎,“這不是她,這是惡鬼。”
“再不放開她,你就活不成了。”
白黎低頭看向咬住自己肩膀的女人,他已經快沒有血了,她咬開也吸吮不到多少,他滿腔愛意看著這具拚湊起來的皮囊,將她抱在懷裡:“我本來,也活不成了。”
百來柄竹劍中,有一柄破空而去。
白黎被竹劍貫穿,閉上了眼睛。
女人的牙齒還咬在他肩上,他眼睛一閉,人皮一塊塊剝落,露出骷髏本相,一人一骨,交纏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