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珍瓏棋局(2 / 2)

重生之大畫家 輕侯 15931 字 6個月前

“您一定很強,強到想畫什麼畫什麼,想求財就真的求的到財。

“但我不行,我求不到財,隻好追求自己的喜好,能得到當下畫水彩時的快樂,已然是不錯的收獲。”

少女眼神清澈,讓人望進去猶如一腳踏進海浪之中,悠悠蕩蕩的新潮微微起伏。

沈佳儒看到她眼底的滄桑被溫柔的笑容淹沒,驚歎於少女身上不符合年紀的嫻雅氣質。

再回想自己方才的發言,似在說‘何不食肉糜’。

他自嘲抿唇。

與少女對話時,他竟有種難得的深談般的放鬆感。

“能想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在追尋什麼,已然不容易。希望你能一路順風,抱有這樣的愉悅,畫到最後。”他聲音不自覺放柔。

華婕轉頭看他,盯著他五官看了幾秒,她就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大畫家,很有錢,現在畫油畫,長的超好看,而且跟沈墨有幾分相像……

眨了眨大眼睛,她沒有直接開口問詢他的身份,而是從畫板中抽出一張水彩紙,然後循著記憶,開始複刻沈墨父親畫室裡,掛在高處的一幅未完成的畫作。

沈佳儒見她忽然開始默畫一幅新畫,似乎不再想聊天,便站起身,想著一會兒她畫完下課了,再帶她出去吃個肯德基之類的聊聊。

他也厭倦了之前搞七搞八想讓她主動跳進來向他拜師的布局,算了,直接聊吧。

可才退一步,他就頓住腳,低頭看著她的畫皺眉不動了。

少女的毛筆沒有蘸水,而是借了身邊同學的丙烯顏料,直接厚塗,三五筆便勾勒出了一幅北方山水畫。

這個畫麵沈佳儒再熟悉不過,是他畫了一半,一直未推進的作品。

這幅作品,也正是他開始進入瓶頸期的標誌。

畫著畫著,他忽然厭倦了一直用慣了的顏色,也覺得曆往的表達乏味可陳,於是怎麼都畫不下去了。

他覺得煩悶,覺得憤怒,努力尋找新的靈感,但那幅畫始終放在那裡,終究沒辦法找到合適的情緒去填充。

那些暴露在空氣中的留白,總是刺的他腦袋疼。

她去了他畫室一趟,在裡麵臨摹了一幅畫,隔日居然還能默出牆上那一幅畫,她是曾站在畫前仔仔細細觀察過嗎?

她為什麼會那麼關注那幅畫?

沈佳儒心裡忽然受到點觸動,仿佛自己內心裡某個深藏的秘密被發現般,竟令他有些心虛心慌。

望著紙張上細節越來越多,他又不得不感歎這孩子的觀察力和對畫麵的記憶力真的很強。

這些色彩和線條,她默的幾乎分毫不差。

不知不覺間,沈佳儒又坐了回去,他目光盯著華婕的畫,一瞬不瞬。

終於,她大差不差的將他那幅畫默完,那些他未填充的空白,也出現在了她的畫上。

四周學生們隱約感受到一絲不尋常氣氛,像有些凝重,又似有欲噴湧的火花蠢蠢欲動。

張向陽和趙孝磊也走到華婕和沈佳儒身後,一左一右似兩尊石像般分站著低頭打量。

“啊……”趙孝磊不自覺低呼。

怎麼是這幅畫?!

畫到這一步,華婕收回手,轉頭看向沈佳儒:

“老師您的畫風一向很有夢境感,傾向於印象派,關於配色習慣,我草率的將之總結為高級灰,希望您彆介意。”

很顯然,她已經知道他是沈墨的父親,昨天那個畫室的主人了。

“嗯。”他看她一眼,沒多發表意見。

他隻安靜的等著她後麵的話。

她之所以將他畫室裡的畫臨出來給他看,一定是有她的用意吧。

她到底要乾嘛呢?

“但當到了一定的年紀,您開始不滿足於追求高級,追求時代大潮中最熱賣的畫風,對於自己早已掌握的遊刃有餘的畫法也感到了厭倦。

“您的人生進入到了新的階段,對藝術的追求也進入到了新的階段,可要打破過往的一切,您還在蓄力,還在做選擇。”

華婕對著這幅畫,依靠自己對國內外藝術史的了解,結合沈佳儒的狀況,努力做著分析。

“……”沈佳儒瞳孔微微收縮,不敢置信的看向華婕。

這些話,從一個15歲的少女口中說出,實在很難不令他吃驚。

他愕然瞪著她,自己這些心思,即便是圈子裡同僚畫家們,也不敢篤定的去評判。

這些年他也一直對外說自己在享受小城寧靜生活,從未表明自己正處在瓶頸期。

是該說這孩子太早熟太通透了,是個天才?還是說她太敢說了呢?

現在青春期的孩子,都這麼妖的嗎?

站在沈佳儒身後的趙孝磊也不敢置信的看向華婕的臉,好似要確定坐在這裡的真的是個孩子,而不是個曆經滄桑的老儒。

這也……太tm令人難以置信了吧。

“我昨天看了這幅畫,就有點手癢。”華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忐忑的拿水汪汪的大眼睛望沈佳儒:

“您知道《天龍八部》裡虛竹破的那個珍瓏棋局嗎?

“我……忽然中二病發,想解一解您這個題。

“您彆罵我不知死活,彆覺得我糟蹋了您的畫……好嗎?”

“什麼?”沈佳儒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那我畫了哦。”她小小的抖動了下手裡的筆,示意自己要接著畫了。

“……”沈佳儒兩條劍眉一挑,看看畫又看看少女,終於明白過來她在鋪墊什麼。

這小丫頭居然要續畫他的畫???

……

……

華婕在一中校園牆上的畫,所有顏色調配都降低了純度,讓顏色的拚搭顯得不突兀且高級。

但在沈佳儒這幅畫上的調色,卻忽然畫風大變。

她不僅非常大膽的選擇了多種純色,還激烈的落筆撞色,讓原本清雅悠遠的山水畫,變得躁動起來。

仿佛是一個住在深山,卻一心渴望城市喧囂,想要出山入世卻不可得的人,在畫中表達困頓和憤怒。

“……”沈佳儒情緒忽然激動起來,原本令他覺得死寂沉沉的畫,開始讓他熱血上頭。

他也曾嘗試過無數種畫風,甚至跑去國外看油畫展,想要從各大派彆畫家的畫上找到些靈感。

但無數次的嘗試,總覺得乏力。

畢竟,哪怕他再怎麼納新,他仍然是他,人積累的習慣很難被改變,過往幫他成功的優勢,他自己也並不真的舍得去覆蓋。

或許不是沒考慮過改用鮮亮的顏色來作畫,但這對他來說的確是難以邁出的艱難一步。

拋去過去的自己,變成全新的自己,豈有那麼容易。

也隻有華婕這樣如一張白紙般的少女,才敢自由衝撞,在他這樣清寡的山水畫中,落下如此多的霓虹光華吧。

……

窗外天空忽然掠過烏雲,遮天蔽日讓整個世界都昏暗下來。

風卷雲動。

又忽然撥開一片暗色,陽光穿縫而出,一片金芒,抹在天地間,如為萬事萬物鑲嵌了金邊。

人們抬起頭,看著黑沉灰雲間燦爛的金色,便覺喜悅;

若看到的是金光之外無限擠壓的烏雲,又會覺得壓抑沉悶。

同樣的一片天幕,卻引發不同人的多種心境。

沈佳儒麵對著華婕的畫,也覺得心情複雜。

時而覺得她鋪蓋上的豔色,衝撞著將寧靜打破,叫囂著翻騰著,令人胸懷鼓噪。

轉念又感覺似是自己所畫的寧靜山水,正從四麵八方收緊,溶解其間對撞將崩的情緒,又好像有一隻手,在安撫他心底的焦躁和憤慨,使他變得平和。

華婕的筆觸比他遜色很多,疊色時的手法也稍顯死板。

但她對色彩的駕馭,實在令他驚豔。

原本靜坐著看她落筆的沈佳儒,已不知何時站起身,將張向陽擠在身後,彎腰低頭盯著她的筆,腰酸了都未察覺。

直至華婕收腕,深呼吸後將畫筆放在一邊的涮筆筒裡,眾人才察覺到竟一路看著她畫完了。

少女抬起頭,揉了揉眼睛,又轉頭去看身後。

與趙孝磊笑了笑,才看向另一邊的沈佳儒:

“沈老師……我畫的不是很好,您沒覺得被冒犯吧?”

“……”沈佳儒隻掃了眼她的笑容,便伸手從她麵前撈過畫板。

盯著看了一會兒,他忽然長長歎一口氣。

一直以來覺得跨不過去的瓶頸,原來是對於過去一切成就和所得的放不下。

不破不立啊!

不破不立!

“畫畫原本就是要享受在紙張上信馬由韁,自由自在的快樂,你似乎很明白這份快樂。”他抬眸,目光落向有些忐忑看著他的少女。

“沒有覺得被冒犯,你做的很好。”

少女聽到這話,繃著的雙肩終於放鬆下來,臉上瞬間揚起笑容。

那雙水汪汪的眼睛裡含了幾分潤意,似因他的認可,而感到無限愉悅與自得。

年輕人的笑容總是這麼乾淨,純純粹粹的愉悅,沒有苦澀和複雜。

沈佳儒望著她,欣賞之意再也壓不住,順著眼神流溢而出。

他並不知道,華婕之所以能露出這樣的笑容,並非她不懂滄桑,隻因她早在死而後生之後,徹底放下過去的自己,開啟了全新的一生。

就是要純粹,就是要徹底。

無論是追夢,還是做人。

“你想學水彩?”沈佳儒撥開心中充斥著的許多情緒,捏著華婕那幅畫,轉眸盯著她,認真問道。

“嗯。”

“哪怕水彩在國際上的行情遠遜於油畫?”他又問。

“萬世做精,都出名家。我要學水彩。”少女仰頭望著他,眼神格外堅定。

“我原本是學水彩的,大學時以水彩畫辦畫展,曾被校長評價為國內第一山水水彩。也因自己的水彩畫被評為國家一級美術師。

“後來轉油畫衝擊國際畫圈,也小有所成。

“我不敢說我的水彩畫能超過自己的油畫,但當今國內畫水彩的,我仍能擠進前三。

“你願不願意跟我學畫?”

沈佳儒的聲音不疾不徐,語氣裡透著成功大家的篤然從容。

他目光灼灼望著她,真誠,平和,沒有一絲一毫身居高位或自恃長輩的矜傲。

這也是第一次,不是彆人千請萬求的要拜他為師,而是他主動開口,要教一位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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