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大早, 華婕揣著裝了老師的畫和自己作業的牛皮紙袋子,滿懷緊張的敲響了老師家大門。
第一天上課,就要真正以師徒關係麵對沈佳儒, 還要與其他同學見麵。
忐忑的掌心直冒汗。
結果門開了,沈墨大概剛睡醒沒多久,幾縷頭發翹著,一臉慵懶不耐道:
“我要吃西紅柿打鹵麵,臥兩個雞蛋的那種。”
然後就把她拉到了廚房,堵在門口,眼巴巴看著她切西紅柿。
“……”華婕。
怎麼就開始切西紅柿了啊啊啊啊啊啊?
這劇情發展不對勁吧???!!!!!
被其他一起學畫畫的同窗看到像什麼樣子啊???
‘沈老師家的小奴隸也來學畫畫嗎?’‘廚娘也能畫畫嗎?’——她都猜到其他同學們會怎樣擺出邪惡nc表情, 肆情嘲諷的台詞了啊!
揣著滿腔悲憤,她還是把麵給沈墨煮了。
雞蛋臥的又圓又扁,雞蛋湯聞起來就讓人流口水——不僅煮完了, 還煮的這麼優秀。
沈墨捧著麵坐在餐桌上,話都來不及說,吃的賊香。
簡直可以直接架個手機做吃播的那種。
華婕行屍走肉般拐向沈老師的畫室,慶幸做飯過程沒有跟還沒見過麵的同窗碰上。
沈墨忽然喊住她,含糊問:
“你昨天考完試怎麼跑那麼快?”
“我去客運站寫生了。”沒有感情的做麵機器麵無表情道。
“是嗎?”他咽下口中的麵,伸手往後一指,“沙發上給你的禮物, 慶祝你順利拜師,獎勵你認真完成期中考試。”
“啊?”這還有禮物?
“慶祝你期中考試考了個好成績。”沈墨又吃了一大口麵, 才抽空回答。
雖然早上吃了點阿姨做的水餃, 此刻仍嗦麵停不下來。
“成績已經出來了嗎?”華婕驚呆了。
“不需要出來, 我也知道你考的很好。”沈墨頭也沒回, 卻說的篤定。
“你怎麼那麼確定?”華婕撇嘴, 她對考試成績都沒底呢。
“我沈墨調’教出來的學生, 成績怎麼可能差。”他咬了口荷包蛋,軟彈可口,蛋香滿溢,真好吃呀。
為什麼連華婕煮的荷包蛋,他都覺得格外好吃?
難道她們家有什麼祖傳的烹飪秘技?
“……”好吧,也隻有純潔無暇的美少年,才能如此自然無負擔的講出‘調’教’這個詞吧:
“希望你說的對。”
她話才落,少年不耐煩的轉頭:
“你怎麼還不拆禮物呀?”
他正等著看她驚喜大叫的快樂表情呢。
滿足一下送禮物人的虛榮心好不好?
“哦。”華婕忙去看放在沙發上的大袋子。
一邊伸手從大袋子裡拽禮物,一邊想:我今天到這裡是要乾嘛的來著?我怎麼忘記了?
袋子裡是一件淺粉色的長款羽絨服,純鴨絨,波司登。
超大一件羽絨服,拎起來卻輕飄飄的,軟乎乎厚實,光摸上去就覺得暖和。
純白的大毛領,又滑又順,摸起來舒服的不行,光想就知道穿上後脖子肯定超爽的。
小泡泡袖配一排黑扣和假翻領的裝飾,讓羽絨服多了絲少女俏皮。
微收的腰身和寬闊的下擺,既可愛又顯出少女初成的清新曲線。
啊啊啊啊!
也太漂亮了吧?
“你挑的?”她問。
“到商場裡找售貨員問最漂亮的。”沈墨放下筷子,轉頭看她。
見她拎著羽絨服,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心裡逐漸舒坦。
手臂搭在桌上,他飽足後懶散的看著她,等她穿上。
“……”最漂亮的,是不是也是最貴的呀?
“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收。”
良好的家教讓她無法隨便收彆人的禮物,從小家境不好更讓她對這種看起來就很貴的禮物感到頗有壓力。
“……”沈墨等了半天沒等到小土豆試穿,忽然聽到這句話,霍地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抓過羽絨服便往門口走。
“乾嘛?”她挑眉。
“你不要就扔掉。”他倔倔道。
華婕忙撲上去一把抓住他手臂,搶回羽絨服,凶惡的瞪住他。
“乾嘛?你又不穿,不扔難道讓我穿?”他轉頭依靠在門上,雙手往褲兜裡一插,一臉不高興的看她。
“誰說我不穿。”她一邊瞪他,一邊將羽絨服套在了身上。
好熱,但是好舒服啊!
輕輕的,感覺上薄薄的,但是特彆暖。
被羽絨服包裹著,像置身於媽媽溫柔又暖和的懷抱。
被毛領包圍著脖頸,像被輕柔最纏綿的愛撫。
啊啊啊啊,這是什麼神仙羽絨服。
比她穿的那間大棉服,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而且,感覺也比她後世穿過的更舒服啊。
她抬起頭,瞬間忘記了方才他要扔羽絨服的可惡,有些不好意思的問他:
“好看嗎?”
“……”沈墨望著少女小臉被毛領包捧著,小小的粉粉的,格外可愛。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幫她整了整領子,指背輕輕碰到她下頜,軟軟滑滑的觸感讓他的心仿佛都要化了。
她簡直像小嬰兒一般柔軟嬌嫩,仿佛隨便碰一下就會碎。
他推著她走到一樓衣帽間的全身鏡前,讓她自己看。
“我真漂亮。”她抱住自己抱住衣服,喜歡的滿麵通紅,當然也可能是被室內暖器加羽絨服烘的。
“是我眼光好,會買衣服。”沈墨抱膀站在門口,懶懶道。
華婕對著鏡子轉了一圈兒,仔細欣賞過,終於忍受不了,將羽絨服脫了下來。
太熱了,出一身汗把羽絨服熏臭了怎麼辦。
“謝謝你。”華婕轉頭,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這件衣服,得要幾千塊錢吧,2000年的幾千塊,可不便宜。
“就當感謝你送我一個耳包。”他說著轉身,率先走出衣帽間。
當背對她後,他扯唇大大的笑了笑,當她跟上時才收斂。
華婕將羽絨服規規整整掛在客廳衣架上,轉身要去收碗筷。
沈墨伸手攔了她一下,“我來,你去上課吧。”
“啊!”華婕這才想起來,她是來上課的呀!
伸腕看表,提前半小時到的她,現在已經隻提前5分鐘了。
“謝謝你的禮物。”她抱起放在桌上的牛皮紙袋子和背包畫板。
“你應得的。”沈墨麵對著桌上的碗筷,扯紙巾擦了擦桌上滴落的湯汁,嫌棄的皺了皺眉。
華婕走了兩步,又忽然想起什麼,轉身走到他跟前,忽然抬腳照著他後腳跟踹了下,然後轉身就跑。
“?!”沈墨回頭怒瞪。
“懲罰你一言不合就要扔羽絨服。”華婕說罷,已站在畫室門口,抬手輕輕敲了下去。
“……”少年撇嘴,轉頭端起碗筷往廚房走,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端碗撤筷。
華婕站在門口,聽到畫室內沈佳儒的應聲,這才拉門邁步。
她朝著沈佳儒道“沈老師早~”,反手關門時,突然聽到劈裡啪啦碗筷落地的破碎聲。
呃——
……
……
華婕進畫室時,裡麵已經坐了兩位學生,一男一女。
沈佳儒正坐在裡間書桌上看書,男學生似乎跟沈墨差不多大,蘇有朋乖乖虎式的毛絨短發在他腦袋上沒體現出一絲乖巧,那張臉天然透著股中二不好惹的氣息。
同樣看起來不好惹,沈墨比他冷漠淡然多了。
他看起來有點躁,很外放,仿佛下一刻就會無緣無故罵人似的。
另一個女同學似乎比自己大一些,穿著十分精致,白色的羊絨毛衣,過膝的呢絨格子裙,配一雙黑色的小皮靴。
要知道,在這個年代這個年紀穿長裙皮靴,簡直是時尚先鋒,氣質女神。
小姐姐長的也十分漂亮,長馬尾乾乾淨淨,五官精致,看起來有些矜貴難相處,但的確是美的。
這兩個同學一個坐在東角,一個坐在南角,誰也不挨著誰,全掛著生人勿進的表情。
室內擺了好幾張小桌小台,擺著若乾非常複雜的靜物組,而兩個同學奇妙的選擇了距離對方最遠的。
跟有仇似的。
華婕本來想跟土著同學打個招呼,但對方兩人都隻是淡淡看她一眼便收回目光繼續畫畫,顯然對她充滿敵意和戒備。
排外?對新來的她不屑?
默默找到上上周在老師家練習裱紙的兩個畫板,華婕從善如流的選擇在最西角的一組靜物前坐下。
兩次裱紙練習都成功了,兩張阿詩紙在畫板上服服帖帖。
她先將其中一個倒著立在牆邊,然後開始依次掏出自己的畫材擺好。
接著華婕開始糾結,是先把作業交給老師呢?
還是先默默畫起來?
不知道沈老師今天對她有什麼安排?是不是問一下比較好?
可打擾他的話,他會不會不高興?
久違的社交壓力湧上心頭,她煩躁的撓了撓頭。
目光猶豫的在畫室內飄,偶然發現男同學麵前畫板上夾的並非才起稿的靜物組,二是一幅已經畫好的畫,他雖然對著靜物組,但似乎隻是在修改或者觀摩自己曾經的畫。
華婕仔細打量了下,不得不說,那真是一幅很漂亮的水粉寫生。
雖然很多細節被他省略了,但光影的表現力非常強,暗部的處理令人有一種森幽的神秘感和恐怖感。
能把一幅水粉風景寫生,畫出恐怖片海報的感覺,也是挺厲害的。
尤其在這個年紀就有這種水平,不得不說是個天才。
她又將目光掃向同學小姐姐,對方雖然畫板上沒有夾著一幅畫好的優秀作品,身後卻斜放著一個畫板,上麵夾著的是幅水粉人物。
啊,已經能畫水粉人像了,而且畫的很好啊。
肌肉關係非常紮實,不像許多女孩子畫人像會將注意力過多落在五官上,這幅水粉人像整體感非常強,顯現出小姐姐的基礎十分優秀。
兩位同學都很強。
而她,平平無奇的水彩入門狗,初來乍到,不知所措。
作為新鮮人想要融入一個環境並不容易,孤立無援的感受會讓人緊張膽怯。
她還記得自己上一世離開家出去念大學,學校裡老師偶爾會在回答本地學生問題時用方言。
那時她無數次想開口請老師講普通話,可膽怯、猶豫讓她大學期間一次都沒能真的將想法講出來。
甚至在繪畫遇到困境時,也不敢向老師同學求助。
太窩囊了。
皺了皺眉華婕抬頭望向畫室裡的兩個土著學生,重活一世,她不會再重蹈覆轍。
該講話的地方,她絕不再退縮。
哪怕要破而後立,打亂現有的平靜,重新構建規則和環境,也在所不惜。
未來要在沈老師這裡學習至少3年,她要得到尊重,也要讓這裡變成令自己舒適快樂的地方。
畫畫的環境啊,怎麼能是不愜意的地方呢。
……
在華婕默默觀察、反思,感歎對方二人不愧是沈佳儒願意收的徒弟時,‘師姐’‘師兄’也在暗中觀察她。
二人此刻表現出的身姿筆挺,畫姿標準模樣,其實並非日常狀態。
早在上周末,他們就知道老師有了新徒弟,並對此嚴陣以待。
是以,今天他們來的早早的,一直在等著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本地小土包子,居然能被老師招新入門。
今天他們夾在畫板上和放在地上的畫,都是上一周在自己千百張畫作中,挑出來的最優秀作品。
就是為了拿出來亮一亮羽毛,震懾一下新同學,讓對方知道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繪畫天賦。
他們要打壓住華婕的氣勢,劃好自己的地盤,哪怕要踩一踩新同學,也在所不惜。
抱著這樣的想法,兩個人雖然很累,卻仍各自坐定,端著架子供華婕打量。
發現小土包子果然露出認可欽佩表情,略感得意。
自覺在這一輪無聲的較量中,勝了一籌。
華婕坐了一會兒,終於放下畫板,拎著牛皮袋子準備向沈佳儒交作業,並溝通下今天的課程。
忽然室內傳來門鈴聲。
她轉頭看了眼門,應該是最後一位同學到了,踩著點來的。
想著沈墨在外麵應該會去開門,她拎著牛皮紙袋子兩步穿過畫室,走向沈佳儒所在的裡間。
門鈴一直在響。
“我以為你站起來是要去開門呢。”一直安靜畫畫的小姐姐忽然開口,眉頭皺了皺。
華婕意識到是在跟自己說話,站在裡間門口,回頭道:
“沈墨不是在外麵嗎?”
5分鐘前他才打碎了碗筷,此刻應該正氣急敗壞的掃碎片呢吧。
“……”小姐姐露出個‘你在逗我嗎’的表情。
“沈墨從不給我們任何人開門,也不跟我們講話。
“陸雲飛就是把門鈴按爆炸,沈墨也不會搭理的。”
坐在東角的小哥哥不屑的開口,橫了華婕一眼,才放下一直擺著給華婕瞻仰的水粉風景,起身出去開門。
“……”華婕愕然。
?
她到的時候,手才按下門鈴,沈墨就立馬把門打開了呀。
……
……
陸雲飛梳著順順的短發,麵無表情的跟在躁氣小哥哥身後走進來,簡單掃視了下畫室,便在空著的北角坐下了。
沈佳儒從裡間出來,瞧見四個徒弟各居一隅,自己站在中間,跟個法陣中被獻祭的貢品似的。
“上周的作業。”他搬個椅子坐中間,翹起二郎腿,皺眉開口。
原來所有人都有作業,華婕拎著牛皮紙袋,最後一個遞交。
見其他三人都站著,華婕也站在一邊,有些拘束的等待老師檢查作業,莫名像小學生交作業,新奇又緊張。
沈佳儒按照交上來的順序檢查,先看了沉默乖徒弟陸雲飛的畫。
他仔細打量的時間裡,所有人都噤聲一動不動,一股奇異的壓抑氣氛在畫室中彌漫。
華婕站在後麵,越過小姐姐的後腦勺打量沈佳儒。
今天的他與之前她看到的截然不同,上一次見麵時,還覺得他儒雅而特立獨行,今次卻覺得格外冷峻且嚴厲。
“陸雲飛。”沈佳儒忽然開口,然後將水粉畫翻轉展示給四位學生看。
“你自己覺得自己畫的怎麼樣?”
“……”陸雲飛被問的梗住,緊張的咽了下口水:
“有些死板。”
他的聲音透著股沉鬱勁兒,這是華婕第一次聽他開口。
光聽這語調,看表情,就知道是個非常內向的人。
“嗯,你還知道死板。”沈佳儒說罷轉頭問女學生:
“方少珺,你來說,這幅畫如何提升?”
“邊線不要畫的太實,這裡可以省略邊線。”馬尾大小姐方少珺甚至隔空點向一處。
“嗯,錢衝,你看呢?”沈佳儒又問躁氣男學生。
“啊……即便是近景靜物,也該有虛實,在畫的時候不能完全印刻看到的畫麵,還要進行分析。把素描關係、色彩關係等呈現在畫麵上。”錢衝道。
華婕默默記住他們的名字,眼睛也盯著那幅水粉看。
這時沈佳儒將視線落在了華婕臉上,“華婕,你說說。”
三個學生同時回頭看向她,這也算是老師在變相向其他人介紹她了。
少女深吸口氣。
她知道,麵對其他三位同窗,她決不能露怯,不然絕對會陷入永無止境被其他人看輕的境地裡。
畫畫的人,尤其是這種能被沈佳儒收進門下的有實力有天賦的孩子,不僅好勝心重,驕傲自負也絕對不會少。
她必須一個亮相就鎮住他們,讓他們不敢輕視她。
這樣才能爭取到尊重,不會因為自己是最晚一個來,而成為畫室最底層。
在幾位師兄師姐盯視下,華婕上前一步,一開口便不自覺帶出上一世在網絡上當老師的調調和氣勢:
“剛才錢衝說的很好,隻有在畫的時候,把素描關係呈現出來,這幅畫才能立體。
“畫不像照片,照片隻要照實呈現就好,畫畫有時卻需進行誇張處理,才能表現出縱深和透視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