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婕站在方少珺的畫前,麵對著彆人筆觸下的自己,表情有些呆。
鏡子裡,她就是她,一個普通的少女,會哭會笑會自戀也會自卑,吃喝拉撒,肉身會病會死。
可方少珺畫中的她……
華婕臉頰不自覺泛紅,總覺得有些令她害羞。
那個她,眉眼溫和,嘴角上翹,溫柔、和順、從容而優雅,華婕照鏡子時,從未看到過這樣的自己。
並且,這樣溫柔的神態裡,她的眼神卻是堅毅的,仿佛所有艱難險阻都無法阻撓她。
華婕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餘光掃到正偷偷打量她表情的方少珺,兩人眼神快速碰撞,又快速閃躲。
都不太好意思,都在臉紅。
這就像偷偷崇拜你的粉絲,和當偶像而不自知的羞澀少女相遇,每個人都羞於直麵這種微妙的關係。
一個絕不願承認自己對華婕的認同和欣賞。
一個絕沒想到身邊那麼優秀的朋友,眼中的自己居然如此完美。
陸雲飛才放下筆走過來,準備聽聽華婕怎麼看方少珺的畫,跟著偷師一下。
結果好半晌沒聽到一句話,他好奇的往前探了下身,然後瞧見兩個大紅臉。
“???”陸雲飛。
又看看麵前的畫,方少珺的油畫光影很好,人物立體,結構鮮明。
而且擁有那種女性畫家特有的細膩情感,這種情感仿佛為這幅畫蒙上了一層暈光,似有些神聖意味般,令觀者的情緒也不自覺跟著莊重起來。
可是……又有什麼地方是值得臉紅的呢?
陸雲飛歪頭質疑的打量華婕和方少珺。
“……”華婕眼神往陸雲飛身上一掃,意識到對方的問詢意味後,忙清了清喉嚨,回了回神:
“這裡筆觸可以鬆動一點。
“畫麵給人的感覺會更靈動。”
“我壓的太實了。”方少珺也回過神,將注意力完全落回畫上。
“是的,其實這一片朝陽的麵部都可以調整下筆觸,色彩已經調的很好了,筆觸是可以再加強的。
“年輕女孩子的氣質本來就比較揚一點,如果筆觸太實太沉,也會讓人物顯得過於穩重。”
“……嗯,是的。”方少珺點頭,盯著自己的畫麵陷入沉思。
“……”陸雲飛眨巴眨巴眼睛,也默默記憶華婕的話。
“這裡調色的方法也過於嚴肅了些。”華婕指了指暗部。
“嚴肅?”方少珺挑眉,‘調色嚴肅’是什麼意思?
“嗯,就是不一定非要在調色盤上,將所有顏色調到非常非常準。
“你可以在調色盤上調一半,在畫麵上調一半。
“考慮到畫麵環境和調色盤環境不同,在調色盤上調好的顏色落在紙上,也可能會因為疊色、罩色等效果,以及受邊上其他顏色影響,而產生變化。
“所以不如在紙張上一邊畫一邊反複的調整顏色,不斷觀察顏色在畫上的變化,最終以在紙張上的顏色為準。
“當然,這種調色法需要相當強大的色感和豐富的經驗,畢竟畫上調色如果出大錯,可能會造成難以補救。
“不過我覺得方少珺你應該可以做到,所以為了提升畫麵效果,這一點也是可以嘗試的部分。”
方少珺沉思中習慣性的搓手指,望著自己的畫,想象著按照華婕的說法,要如何使用筆觸,如何讓自己的調色方法變得更遊刃有餘。
在不斷的推演和腦補中,她開始變得興奮,逐漸進入到躍躍欲試的狀態。
“我試試。”完整的分析一遍華婕的話後,方少珺迫不及待坐回椅子上,提筆凝神,開始嘗試落實。
另一邊,陸雲飛也早坐回去,不僅吸收了華婕關於他的專門指導,連華婕對方少珺說的話,也偷師學到了。
待華婕轉身走去上廁所時,沈佳儒與趙孝磊對視一眼。
皆露出了‘後生可畏’的神情。
……
華婕又給方少珺當了半小時模特,剩下時間便讓大小姐自己參照照片去畫了。
她捧著自己的隨手塗鴉本在附近隨走隨畫,看到冒出頭的花枝也畫,看到路邊的野貓也畫,看到小酒吧也畫,看到老式的港式茶餐廳也畫,走走停停,等她回過神的時候,距離畫室已經有2公裡遠了。
又打車回賓館跟辦理了一整天各種手續的媽媽一起吃飯,專門多點了兩道菜,犒勞媽媽的辛苦。
“這有什麼辛苦的,5套房子放在我名下,我還嫌辛苦啊?”華母笑著給女兒的謝意打岔。
又給閨女夾了一塊兒雞腿肉。
她這個當媽的有什麼辛苦呢,就算手續麻煩,其實她也隻是審查和跟隨調度而已。
主要還是中介阿彩在跑腿乾活嘛。
真正辛苦的是閨女啊,剛賺到手的錢,一口氣都買了房,也不像其他小孩一樣看什麼都想買,這個好玩那個好玩都要。
畫畫的壓力受了,卻不貪圖享樂,即便是吃飯時走神,想的都是畫畫。
這樣的閨女,壓力很大吧。
快吃飽時,華母心疼的拍拍女兒手臂,輕聲道:
“這些房子放媽媽名下,就是省的你每棟房子都要親自到場簽字辦手續。
“但房子還是你的,支配權都在你這兒,媽媽爸爸不會插手。
“你不要太有壓力,咱們畫好了就多花點錢,沒有靈感就少賺一點嘛,上海這幾套房子租一租,也能活了。
“爸媽都不想你太累了。”
“謝謝媽媽,放心吧,我會調節的。
“畫畫對我來說也不完全是件累活,我喜歡畫。”
結了賬,拉著媽媽的手漫步在上海街頭,溜溜達達回賓館,又在樓下小賣部給華父打電話。
手機異地電話太貴了,華母不舍得,專門在賓館樓下的小賣部買了打折的電話卡,每天晚上跟華父聊兩句,問問吃好沒喝好沒。
“我好著呢,晚上剛在老邊家吃了鍋包肉,他媳婦還灌了血腸,老好吃了。”華父聲音洪亮,一副老子自己一個人在家,大鬨天宮,天王老子第一我第二,老自在老爽了的樣子。
“你們就彆操心了,在上海小心點彆丟東西,辦過戶手續的時候機警點。”華父用不太耐煩的語氣叮囑道。
“不用急著回來,辦完事兒了,畫完畫了,多玩幾天也行,好不容易過去一趟嘛。”
“惦記我乾什麼?我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孩子,還不會照顧自己咋的?”
“好了好了,不說了,我回去看電視去了。”
“嗯,知道了,放心吧。”
掛斷電話,華父站在窗邊,盯著自家小院子看了一會兒。
轉身拐回桌邊,繼續吃自己沒吃完那碗方便麵。
老邊請吃鍋包肉已經是前天的事兒了,今天晚上既沒有肉吃,也沒有血腸吃,隻有方便麵和一個鄉巴佬蛋,還有一包榨菜。
打電話的功夫,麵已經有些軟了,老華同誌皺著眉頭吐露吐露快速吃完,填飽肚子最重要。
吃飽後,撈過邊上的大茶缸,咕咚咕咚喝兩口,才想起來這裡麵的好像是昨天晚上泡的老茶。
轉手將茶倒掉,補一杯白開水,喝完後,站在廚房正中央,望著客廳也空蕩蕩,女兒房間裡也黑漆漆,主臥也冷颼颼,忽然覺得嘴裡沒味,心裡也發虛。
放下杯子,低頭看向角落裡狗窩中跟小崽‘毛豆’蹭在一起睡覺的歡歡,他走到狗窩邊上,拍拍歡歡的腦袋。
歡歡沒醒。
他又撓撓歡歡的脖子。
歡歡伸了個懶腰,眼睛都沒睜。
他於是又拽了拽歡歡的尾巴,狗子瞬間悚然坐起,瞪著狗眼盯了華父一會兒,又卷著尾巴要睡。
華父拉著歡歡的雙腳將它抱到懷裡,抱著它在屋裡溜達起來。
“你不想你媽和你姐姐嗎?”華父。
“……”歡歡。
“你也想啊?是挺想的唄,這都跑出去一個禮拜了,據說還要呆到6月底7月初……”
“……”歡歡。
“我這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好的,心裡惦記吧,怕她們倆被騙啥的……還有點也想去上海玩,聽說挺漂亮的。唉。”
“……”歡歡仰起頭,眨巴著迷茫狗眼看著華父,仿佛在問:您知道我是條狗吧?
不會說話,也聽不懂人話的那種。
“現在就咱倆在家相依為命了,茶飯不思的想念啊,不像外麵那倆,撒丫子快活呢。”華父放下歡歡,摸了摸狗頭。
下一秒,重獲自由的歡歡顛顛跑到狗食盆前,呼啦啦一陣猛吃,將他晚上給它準備的食物吃的一乾二淨。
甚至還舔了舔狗碗。
絲毫沒有因思念而食不下咽的樣子。
“……”華父瞪著歡歡,一臉責備。
“無情無義。”他伸腳尖踹了腳歡歡屁股。
歡歡立即轉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將臀部保護的嚴嚴實實,然後仰起頭,可憐巴巴,充滿指控的望向華父。
它隻是條無辜的小狗狗啊!
……
第二天一早,華婕早早就背著大畫板跑去老破小繼續她的水彩畫。
同時將地址發給了沈佳儒。
沈老師10點的時候趕過來,走進小區的一瞬間,他心裡就開始疑惑:華婕是哪裡找到的這麼個破小區啊?
臟兮兮的還很擁擠,既不是石庫門式的老上海建築,也不是繁華的大上海西式建築……小丫頭居然跑來畫這種南方式樣的老排樓。
沈佳儒身強力壯、腿長的優勢在小區中發揮出來,幾百米的路程,不斷超過買菜歸來的老人家,莫名覺得自己走進這座老年人多的小區裡,簡直給它灌注了無窮陽剛之氣。
這密密匝匝昏暗潮濕的環境,仿佛都明朗了許多。
拐過兩棟小樓,沈佳儒便瞧見了華婕。
他悄悄走到她身後,靜靜看了好一會兒。
隨著時間推移,華婕畫畫的很多習慣都改變了。
曾經總是小心翼翼,每畫一筆都要思考很久,仿佛在竭力調動腦內的知識,去佐證自己的每一筆都是正確的,才敢畫。
可現在,她有了畫膽,無論是用色還是落筆,都更懂得在知識和技巧的基礎上,去大力調動情緒,然後自如的揮灑和表達。
不再受某種緊張和自卑情緒束縛,就像腦子裡的靈氣和才華,終於從牢籠中脫困,信馬由韁,自由自在。
“堆和點的技巧,薄厚不均的效果,都可以讓冷暖顏色更豐富。
“許多油畫、粉畫,甚至國畫技巧,其實都可以拉來運用。
“到你這個程度,已經不需要受這些限製,敞開懷去服務於你想達到的畫麵效果。
“不必再受任何東西的限製,甚至是畫畫的顏料和工具,你也可以嘗試下各種顏料用劑,包括粗鹽、雞蛋液等等。
“如果留白膠用起來嫌麻煩,也可以嘗試在最後用丙烯顏料的白色去做畫麵補充。”
站了近20分鐘後,沈佳儒終於開口。
華婕在最初聽到老師聲音後驚喜了下,隨即便沉浸入老師的話中,開始思考自己的創作。
沈佳儒又呆了10分鐘,便回畫室,留她專心畫畫。
接下來的2天時間,華婕早上來下午來,上午畫光影,下午補造型、摳細節和做表達。
到第3天時,她便畫完了。
將畫送回畫室,準備去利宅房產陪媽媽看看後麵的流程時,忽然接到了錢衝的電話。
“你乾啥呢?”錢富貴一聽到華婕接通,立即莽莽撞撞問道。
“我準備去房產中介店裡看看啊,我最近買房了你知道嗎?5套小房子,還有1套徐彙區的洋房彆墅哦!”華婕走到畫室小院子裡,挑著眉跟小夥伴分享快樂。
同時在詞句中透出濃濃的炫耀意味。
要是跟方少珺和陸雲飛,華婕肯定不好意思炫耀,萬一惹的大小姐和悶葫蘆不開心怎麼辦。
但錢衝……沒事的,皮孩子可以隨便操磨,就算生氣了也不用在意,反正他就算脾氣爆發大吵大鬨,過一會兒也會忘記。
“你快彆炫了,抓緊打車過來幫幫哥們兒。”錢衝嗤一聲表達不滿後,立即甩開她的炫耀內容,發出求救呐喊。
“咋啦你?”華婕挑眉,他好好在馬場畫畫,難道被馬踢了?
“沈老師說厚塗法是你想出來的,我現在有厚塗的想法,可又有點拿不準。
“我現在這幅畫畫的老tm漂亮了,我想用厚塗的方式增加增加風格感,再提升一下,深入一下,但我不敢下筆,你快點過來給我把把關。”錢衝嚷嚷道。
“你是我爹嗎?你喊我過去我就過去?”華婕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