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1 / 2)

往事如潮汐,兜頭湧來。

那晚的永和宮,也如今夜般大雨如瀑,氤氳了碧瓦紅牆,朦朧了瓊花玉樹。皇上臨幸宸妃謝氏,清早不朝,從昨夜至今。

小黃門狂奔在雨霧當中,傳來急訊,廊下的大監們不敢擾了皇上雅興,遲疑不敢進去傳報。

最後還是總管戚公公推門進了去,報曰:“皇上,嘉毅侯跪在保和殿外,已經四個時辰了。隨行軍醫說,他身上有傷,再在雨裡跪下去,恐傷口潰爛膿腫……”

戚總管低垂頭顱,不敢瞧內室一眼。

許久,才傳來皇上沉悶的低喝。

“叫他跪!”

戚總管還想再勸,皇上已暴怒衝出,“傳朕口諭!”

“嘉毅侯安錦南大逆不道,無禮乖張,著其素衣披發,跪於午門,非旨不得起。”

皇上麵色陰沉:“他不是喜歡跪?那便跪個夠!”

戚總管等大驚,伏跪於地,“皇上三思啊!”

素衣披發跪在午門,那是奪了臣子的顏麵,嘉毅侯如此身份,這種屈辱他怎受得住啊?

且,他剛剛禦敵立功回來,為守疆護國染了一身傷……

側殿,長寧軒,貴人關氏聽得雨聲中人語雜雜,她閉了窗扉,喚心腹婢女豐鈺上前,“芷蘭,你去瞧瞧出了什麼事。”

又吩咐:“悄悄的,莫驚擾了那邊的……”

話不必說儘,豐鈺點頭應命,拾起門邊的傘掀簾衝入雨霧當中。

因雨勢太大,隻在廊下守著幾個大監和大宮女,豐鈺貼著牆,繞到殿後將關貴人種的蘭花一株株挪到側殿窗下,同時朝她熟識的宦人小陳子打個眼色。

小陳子暗自朝她擺手,示意這會子不方便說話。豐鈺點點頭,不動聲色避開了。

她還沒走近側殿前門,就聽外頭一陣雜亂的腳步,小太監的皂靴踏過院中水窪,濺起一陣陣水花。他慌得連傘都沒有打。

豐鈺聽見小監發顫的傳報聲:“戚爺爺,不好啦,嘉毅侯不支倒地,暈死過去了。因皇上有旨,無人敢扶,腰上那傷已經滲出血水,情況不大好啊!”

戚總管忙推門進去。

裡頭靜默了好大會兒。

旋即,聽得皇上沙啞的聲音:“傳太醫,帶安錦南去武英殿休養。”

他看向外邊跪著的一排宮女,“著兩個穩妥的去照料……”

話未完,就聽宸妃嬌聲道:“不準!”

宸妃扭身過來,蹭坐在皇上腿上,一手摟著他脖子一手捋他下巴處的胡須,“皇上,臣妾和麗嬪向來不睦,便是臣妾好心撥自己的宮人去照料她弟弟,她又能放得下心麼?臣妾才不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偌大皇宮,又不是沒有旁的宮女,隨便指派一個過去瞧瞧也就罷了。他們慣上戰場的人,受點傷不是家常便飯?有什麼大不了的?”

皇上聽這嬌言嬌語胡說八道,忍不住好笑地捏了捏美人鼻尖,“外頭誰在,撥朕的宮人過去。”這也是便宜行事,免得費力再去內務府跑一趟安排人手,一來一回費時不少。

宸妃眉頭一豎:“這怎麼行?安錦南無禮擅闖宮禁,原是死罪。如今皇上心慈,留他狗命,再遣身邊的宮人去照拂,豈不變罰為賞,縱壞了那奴才?”

皇上嗤笑:“依你待怎地?難不成叫他傷著抬出宮去?他才打了勝仗,朕原該出城十裡親迎嘉獎,為著你這妖精……”

戚總管眼觀鼻鼻觀心,聽得宸妃嬌聲道:“臣妾才不管他立了什麼功,他可進諫要皇上賜死臣妾呢!要人伺候,隨便指派個粗使的不就結了?這也值得皇上費心?”

皇上被寵妃鬨得無奈搖頭,暗朝戚總管打個手勢,戚總管垂頭退了出來。一抬眼,瞥見角落裡搬花的豐鈺。

“芷蘭姑娘!”

“你行事穩妥,嘉毅侯不比旁人……關貴人那邊你不必擔心,你是奉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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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鈺關了窗,緩步走回床前。

那短暫的幾日近身侍奉後,也曾在宮中一些大小宴會謀麵過。她畢竟卑微平凡,垂頭屈膝行禮際,甚至得不到他一聲回應,再抬眼就見他高大的身形去得遠了。

距那夜大雨,已隔了五年。

不想在這小而富庶的臨城,又聞嘉毅侯三字。

隻是今生再不會謀麵了吧?

她願早早洗去宮中積塵,做個可以挺直腰背抬眼看人的人。做奴婢的每日每夜,提心吊膽的每分每秒,俱隨那回憶的洪流遠逝吧……

第二日是個陰天,昨夜下過大雨,院子裡水窪積聚,內院的太太姑娘們都怠懶出去一走,段家的男人們卻是早早起床出門,行色匆匆忙忙碌碌。段溪和懷揣大筆銀票,先至城中最大的酒樓打點。

豐鈺原備今日告辭歸去,因天雨留人,路上泥濘行車不便,隻得多耽兩日。段淑寶又被母親催促來陪她散悶,在荷香館裡守著針線籃子有一搭沒一搭說話兒。

段淑寶還記得昨日豐鈺叫她出醜,見豐鈺十指翻飛正在縫抹額最後的收口,嘴裡酸酸怨道:“我以為鈺姐姐這手藝是什麼都會的。”

豐鈺淡淡一笑,剪斷線頭收了針,將繡金菊桂子的抹額抹平,中間用七八顆珠子點綴一顆圓形玉塊,邊比試邊道:“我做些粗粗的針線倒可,太精細的做不來。妹妹莫泄氣,將來你手上熟練了,未必比不得冷二姑娘。”本想提點幾句,一想到安錦南,要解釋的太多,還不如不說罷。那物件她沒接,段家姑娘們亦沒碰,何苦多事嚇著了小姑娘。禦賜之物損毀,若非皇上心血來潮索要回去,多半也沒什麼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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