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1 / 2)

今夜仲秋,街外張燈結彩熱鬨非常,人人盛裝而出,伴長夜歡歌,沐朗月清風,眺瓊花火樹,渡一身流光溢彩。

唯安錦南立在此燈火不及的暗處,通身玄裳淄靴,身後便是可見圓月朗空的菱窗,外麵這滿街紛遝,漫天光華,似與他毫無乾係。他立在那,高大身形在屏風上映下伶俜的影。

他幾步轉出,震袖提腕,攜杯在手,坐於桌畔。

豐鈺心中一歎,起身欲禮。安錦南朝她擺擺手,溫言道:“坐。”

安瀟瀟起身退開,在距二人稍遠的位置烹茶。她麵前一隻紅泥小爐,上置一隻紫檀茶壺,用竹匙添水入壺。很快,便有淡淡的輕煙從壺嘴溢出,茶香馥鬱撲鼻。

默了一息、兩息,安錦南似在思索該如何開口。

豐鈺挑了挑眉,直言:“敢問侯爺傳喚,有何示下?”

安錦南從懷中掏出一個碧綠綢袋,略了那些寒暄客套:“我有一事相求。”

豐鈺心頭一跳,視線落在那綢袋上麵,一時未敢應承,更未伸手去接。

安錦南似明白她的疑慮,見她一臉戒備,嘴角噙了抹不易察覺的苦笑。

他將上端抽繩鬆開,從綢袋裡倒出一個金燦燦的織物。

豐鈺一眼認出,這是上回冷雪柔要她織補的香囊。抬眸,正對上安錦南沉鬱深邃的眸子。

安錦南淡淡開口:“此物為人所毀,因是舶來織物,多年未曾遇上懂得修複之人。”他看向豐鈺,雙眸波瀾不興。低沉醇厚的嗓音有能迷惑人心的魔力,給人一種他似乎是個極溫和柔軟的人的錯覺。

豐鈺從這短短兩句話中聽出他不曾出口的暗示。一、他這是在捧她,聲明此事非他不可。二、她針黹手藝如何,他是知道的。

豐鈺抿唇不語,視線落在香囊上麵。那日冷雪柔將此物拿出時她隻略略一看,此時細細瞧來,越發覺得眼熟。

這是……

她神色忽變,歲月被記憶剪碎成片,如一幅幅畫卷,在腦海中徐徐掠過。

——

永和宮正殿,宮人內監各捧托盤魚貫而入。

“……內務府才趕的一批夏裳,皇後娘娘緊著叫奴才們給娘娘們送來。……紗衫絹裙絲氅四套,串珠絲履兩雙,朝珠兩串,耳墜十對,步搖兩對,並各色珠花六枚,樓蘭供的金絲羽線香囊兩隻……娘娘您有所不知,這對香囊才呈上禦前,尚未入冊,皇上把玩一回,瞧著精巧,叫奴才和著這批夏件兒一並給娘娘送來,彆宮都沒有,娘娘這兒是獨一份兒!”

說話的是個容貌秀美的小監,名喚平貴,乃是禦前內侍總領太監戚三寶的乾兒子,機敏伶俐,這等傳賞得臉的好差事,戚總管便專遣他來。

西暖閣炕上,宸妃歪在旁喝茶。正直夏末,夜裡涼爽,白日仍是悶熱得很。貴人關氏手持昭君出塞圖樣的象牙柄紈扇,替了宮人的位置,在炕下腳踏上給宸妃打扇,屋裡除平貴喜氣洋洋的說話聲,再沒半點旁的動靜。

豐鈺垂首立在暖閣簾外,從她角度,微抬眼簾,能瞥見宸妃懶洋洋的那張臉。

聖上對永和宮的恩賞從不斷絕,宸妃眼裡並不瞧那些玉器珍玩,錦緞寶衣。聽平貴說那香囊頗有異趣,宸妃方瞭了一眼,伸出白玉般的指頭,淡淡地道:“拿過來瞧瞧。”

豐鈺便見一隻八角形璨金香囊落入那隻小巧而柔滑的手掌。見她尾指上長長的指甲套鑲滿寶石珠翠,平貴不由含笑提醒一句:“娘娘仔細刮擦了,聽聞這物金貴,非得寒山雪嶺那荒處才得此雪蠶,用冰桑養喂,吐絲乃是透明發亮的,極柔極脆,不易成匹,一年隻得寸許見方,隻能做得些手絹兒荷包,香囊擺件兒。上頭若要繡花,非金絲羽線不可,需得比旁的絲線柔軟又多韌勁兒,還得掌握手裡的火候力度,一不小心怕把料子都毀了。 ”

宸妃聽得果然珍貴,嘴角這才見了笑意,將手撫了撫上頭花樣,湊近鼻端,聞得內裡似草似木的清香,比尋常香料特殊,嗅來綿而爽宜,經久不散。

豐鈺初回聽說這等稀奇玩意兒,不由多瞥了兩眼。聽平貴笑道:“貴人也有賞賜,已著人送去了長寧軒。”關貴人忙起身謝了恩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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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皇上施恩,換做旁人,該感激涕零才是,哪知第二日晨起,卻打聽得正殿內昨晚宸妃與皇上齟齬。

原來昨夜宸妃服侍皇上更衣,發覺其腰裡也掛了一隻那雪蠶絲金羽線的香囊。追問撒嬌之下,得知那香囊竟還賜了一對給麗嬪,還嬌纏著皇帝與她一人帶了一隻在身。

宸妃當即大怒,哭道:“皇上與那賤婢是一對,那我算什麼?”當著禦前揮剪,將昨日賞下的八角香囊剪成了破爛。

皇帝為安她情緒,無奈將身上掛的那隻也給她剪了,哄道:“那香囊本隻你有,是太後聽說動意,從庫房裡翻出了早年番供的另外一對賞了麗嬪。朕憐她孕中可憐,一時心軟答應她一人一隻帶著,偏你這潑辣貨眼尖,……你可知這物價值連城,想再尋對一樣的都尋不見?”

宸妃好一番哭鬨,把昨日賞下的衣裳裙子俱剪得稀爛,屋中擺設專挑貴重的打砸,狠狠咒那麗嬪……至後半夜皇上沉下臉來,拂袖而去才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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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一轉已是六年後的今夕。

豐鈺猶記得當初看見被宸妃剪成碎片的那雪蠶金線香囊時,自己心底漫過的豔羨和心痛。

關貴人求都求不來的恩賞,宸妃說毀便毀了。

沒一絲不舍和猶疑。

如今又見此物。

是水滴形的丹鳳圖樣香囊,破損得不成樣子,翻開了的絲線上有磨毛了的痕跡,中間齊齊的一道豁口,上頭染了一抹紅痕,裡頭香料早已掏空,想是這囊袋破損,香料一點點的灑落遺失掉了。

饒至如今,猶能嗅得一抹極淡極淡的清香。

安錦南見豐鈺望著這香囊久久不語,大抵能猜出她心意。於是溫聲出言:“你不必怕。乃是淑妃娘娘所遺,聖上首肯了將之賜我,並非異常來曆。且,非我所毀,並不至罪。”

豐鈺向是謹慎,心中疑團已解,方著手上前,取了香囊在掌心。

既不是非常來曆,又是得到時便已損壞的,不至遺禍,她才敢安心應此差事。

安錦南慣會揣度人心,豐鈺並不意外。細細看了遍那豁口,沉吟道:“香囊用料難得,若要織補,唯有從紋樣下手,前後金絲團鳳添幾筆花葉將破損處勾補,意境必不如前,且新舊羽線顏色有異………”

“無妨。”安錦南何嘗聽不出這人在留後路,生怕惹上半點麻煩,於是乾脆地承諾道,“你隻安心織補,破鏡難圓,舊物難新,我省得。”

豐鈺舒了口氣,將香囊放回綢袋,小心揣入袖中。“那麼……”她站起身來,便欲告辭。

安錦南眉頭一挑,不解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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