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愛蓮沒答話,唇邊浮起一抹詭異的笑。
*
秋風溫柔和藹,小河邊的蘆葦絮被吹落,在陽光下飄在粼粼水波上,宛如夢境。
顧音音在院子裡擺了一張小桌子,讓大娃小娃趴在上麵寫作業,她則是在廚房裡做飯。
兩間泥巴屋子,一間睡覺放日用品,另外一間做飯以及放一部分雜物,雖然還是挺小的,但比沒得住舒服多了,也比在沈家的日子快活萬倍。
小娃正在畫畫,大娃在寫作業,這些作業對他來說都簡單的很,他寫完之後就坐得筆直對著作業本發呆,久久沒有出聲,也沒有動,宛如雕塑一般。
顧音音無意中往外看了一眼,心裡好奇,大娃這孩子不應該高高興興的嗎?被鎮上學校看中了,那是多少人羨慕的事情啊!
她把麵條和酸菜端出去:“大娃,你想啥呢。”
大娃看了看桌上白生生的麵條,知道這又是細麵,心裡發愁。
“我不餓。你們吃吧。”大娃站起來把書本往屋子裡拿。
他性子彆扭,許多話都不肯說出來,可正長身體的年紀,咋會不餓?
顧音音才不搭理他的彆扭性子,一把拽住他胳膊:“不餓也得吃!”
茴香打鹵麵香味勾的人肚子都在叫,大娃低下頭:“人是一盤磨睡著就不餓。我睡著了就不會餓了。”
顧音音簡直都氣笑了:“啥玩意!你為啥要挨餓?家裡缺這一點糧食麼?”
大娃咽了下口水:“咱們出來之後,表麵是分家了,但家裡的雞,糧食啥的一樣沒分到,娘您雖然去乾活,但年底工分都不一定能分到您手裡,這日子該咋過?妹妹飯量小好養活,可我飯量大,我得省著點吃。”
原來是這樣,顧音音心裡不是滋味,大娃也才十歲啊!竟然心思這麼細密,想了這麼多!
她忍不住一笑:“你這是藐視我。沈家那點破東西,我不是不想要,我是看不上。你爹工資可不低,養活咱仨完全夠了,至於我的工分,我要是拿不到我會去乾活嗎?”
倆娃不說話,顧音音問:“小娃,我會讓人隨便欺負嗎?”
小娃想想奶奶家被砸得稀巴爛的廚房,想到那被一把掀翻的桌子,想到三嬸被一腳踹倒在地的樣子,堅定地搖頭:“不是,娘您可厲害了。”
大娃想了想,心裡也鬆了口氣,他擔心的確實太多了,這些日子的種種跡象表明,他娘就不是個善茬。
沈家那幫人是壞,但他娘一出手,沈家可以一無所有。
三碗麵條,娘仨吃得乾乾淨淨,可這下輪到顧音音心裡不安了。
說實話,他們確實沒有到那種可以頓頓吃細麵的地步,但她就是不想吃粗糧,偶爾吃一頓也就算了,頓頓吃刺嗓子,實在是難以下咽。
何況她說的沈國安工資高,但那工資也不是都給她們呀!萬一沈國安一毛錢不給,孩子可以要求沈國安養,可她吃啥?
那點工分,就是吃高粱麵都不夠了!
顧音音捧著碗發愁了。
吃了飯顧音音把碗筷收拾了,囑咐倆孩子幾句,開始去邱主任家幫著抄寫文件,可誰知道,梅玲竟然也在!
她都忘記了,邱主任是梅玲的大姨。
但顧音音看得出來,邱主任是個好人。
梅玲一見到顧音音,嘴角的笑意僵了下,但礙於麵子,還是說:“音音,你怎麼也來了?”
顧音音跟沒看見梅玲似的,轉頭去找邱主任去了,她從邱主任那拿了需要抄寫的報告,回家抄寫去了。
梅玲咬咬唇,她知道顧音音現在是不願意跟她接觸了,而她心裡更不想跟顧音音接觸呢!
拉近關係可能性幾乎沒有了,那就隻能想辦法等待機會讓顧音音跟沈國安離婚,或者讓顧音音死。
但眼下梅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記得上輩子自己大姨邱主任過不多久就要去城裡了,因為邱主任的女兒在城裡定居了,最近又懷孕了反應很大需要邱主任過去照顧。
婦聯主任一職位,邱主任就沒法做了,正在暗中找人接替自己的職位呢。
說起來也是好笑,上輩子邱主任竟然想讓顧音音接替她的職位,具體為哈梅玲不知道,隻知道後來這職位被梅晴接替了。
如果是以前,梅玲願意讓她親姐接替婦聯主任的職位,但現在兩人關係鬨僵,梅晴帶著家人孤立她,她心裡生氣,便想著提前來討好邱主任,爭取拿下婦聯主任的職位。
梅玲在邱主任家忙前忙後,幫著掃地洗碗晾衣服,邱主任不讓她做,她偏要做,弄完這些又去喂雞澆菜剝玉米,邱主任看在眼裡,啥也沒說。
倒是她愛人王老大低聲說:“玲子啥時候這麼勤快了。”
邱主任冷笑:“怕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吧,她都二十多歲了,大姑娘一個還沒嫁人,姐妹倆一個比一個眼光高,晴子想著林知青,她也想著林知青,也不看看人家林知青看得上她們麼?彆說來給我乾一晚上家務,就是乾一個月,一年,我也瞧不上她。”
王老大點頭:“要說你妹妹沒嫁人的時候人還挺好,怎麼嫁到了梅家變了性子,生的倆閨女也都是各有心計,唉,咱們想幫都難啊。”
邱主任心裡有些生氣:“各人有各命,晴子在隊裡混的好難道沒借我的光,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沒看見了,想當婦聯主任也不看看自己啥德行。”
王老大又說:“那你想讓誰當?這消息一旦放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呢。”
邱主任沉默一會:“國安救過你的命,這救命之恩難以報答,我心裡是想著讓顧音音接替這個職位,也算是報答了。之前覺得顧音音不靠譜,玲子一來就說顧音音壞話,可最近我偷偷打量了,顧音音聰明又勤快,倆孩子照顧的可好了,你說要是顧音音不好,人大娃能這麼優秀麼?小娃能這麼漂亮麼?何況顧音音也就讀過初中,可那算玉米的時候比計算器還快呢!我心裡琢磨著啊讓她寫幾份報告我看看,行的話就推薦她來當。既報答了國安的救命之恩,又能安排好村裡的事兒。”
夫妻倆說話聲音很低,又是躲在屋子裡,萬萬沒有料到梅玲躲在牆根下聽了個全部。
她氣得渾身發抖,也沒告彆,把大姨家的抹布直接扔到臭水桶裡扭頭就走。
顧音音!顧音音!這輩子的顧音音比上輩子還惹人討厭!
想到最近受到的那麼多委屈,以及挨到的打,還有掉糞坑裡那次,梅玲簡直想一刀捅死顧音音!
她剛走到自家門口,就瞧見她姐梅晴在跟她娘說話,梅晴聲音冷淡:“你去哪了?我聽咱娘說你去大姨家了?玲子,你不會是想去求大姨給你安排職位吧?”
姐妹倆都聽她娘說了大姨要進城的事兒,心裡都惦記了上了大姨的職位。
梅晴原以為自己比梅玲優秀很多,這職位給自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可誰知道一吃了飯梅玲就朝大姨家跑!
就連梅玲她娘都扛起來鋤頭說:“玲子啊,你可不能跟你姐去搶,你大姨一走,這職位就是你姐的。”
梅玲壓住心裡的火氣,冷笑:“大姨也沒想給她!我都聽見了我大姨跟大姨夫說了,這職位要給顧音音!現在顧音音就住他們家旁邊的兩間泥巴屋子裡,梅晴,你想也彆想了,我沒辦法接替,你也沒辦法!”
怎麼會這樣?梅晴心裡一涼,她以為大姨是喜歡自己的,加上兩家親戚關係,婦聯主任的位置肯定是自己的。
她娘一驚:“不可能!我去找你們大姨問問!”
而梅晴拉住她娘:“娘,要是大姨真的那樣想,您去了也沒用吧,也許隻是玲子瞎說的,大姨怎麼會無緣無故地要對顧音音這麼好?”
見她不信,梅玲趕緊說:“那是因為沈國安救過大姨夫的命!還有顧音音會算賬,你會算嗎?你不會吧!大姨就覺得顧音音比你好!你踩著我有啥用,有本事你去踩顧音音啊!”
看梅玲這幅樣子,梅晴隻想扇她一巴掌,可想到自己的計劃,她隻能努力忍著,一邊還要笑:“玲子你咋還跟我吵起來了?之前那一巴掌是姐不對,姐也是急了,怕你走歪路,現在有外人搶咱家的好處,咱們可不能鬨內訌。說實話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去當啥婦聯主任,我想的也是替你爭取,我不適合當婦聯主任,你性格比我我,你更適合,隻是可惜了,現在被顧音音搶走了。”
她甩甩頭:“不過也不怕,回頭我再想辦法勸勸大姨,還是讓你當比較好,你是我親妹妹,你過得好我才放心。”
這話讓梅玲有些動搖了,正咬唇沒說話,那邊梅晴忽然呀的一聲,指著前麵樹根上一條蛇說:“蛇!銀環蛇!”
她娘眼尖地衝過去一把捏住蛇的頭提了起來:“拿回家泡酒!”
可梅晴急得不行:“娘!這是銀環蛇啊!毒性特彆大!要是被咬一口,幾個小時內無聲無息地就死了!您可千萬小心點,要不先放籠子裡,等回頭我去問問林知青,這種毒蛇能不能泡酒。”
她娘也怕了,趕緊點頭把蛇放到了籠子裡,梅晴後怕地拉住梅玲的手:“玲子啊,你可千萬不能靠近那蛇!普通的蛇咬了人可以放放血或者截肢還能救下來,可這蛇不一樣,萬一咬到了隻要死路一條,誰也救不了你!”
梅玲後退幾步,眼睛盯著那籠子裡不住扭動吐信子的銀環蛇,心裡顫抖起來。
這個晚上,梅玲一直都睡不著,她一閉上眼就是上輩子看到的沈國安跟顧音音。
隨著歲月的流逝,沈國安越來越俊朗,成熟男人的瀟灑矜貴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極致,無論走到哪裡身後都跟著好幾個保鏢,出手闊綽,氣宇軒昂,仿佛站在社會的頂端睥睨著眾生。
然而就是這樣的男人,事無巨細地寵著顧音音,她曾親眼瞧見都四十多歲的沈國安穿著一身昂貴的西裝單膝跪地給顧音音係鞋帶。
心裡的羨慕和嫉妒化成酸水,濃得到現在都化不開,她想成為顧音音,發了瘋地想體會一番那種被寵愛被心疼的滋味。
所以啊,顧音音必須得死,不死也得死啊!
她再也睡不著,腦子裡發瘋一樣地回想著梅晴的話。
“原本是要讓你當婦女主任的,現在被顧音音搶走了……”
“那蛇毒性很大,咬一口無聲無息地就死了,救不回來……”
真好,真好啊,老天爺給她的機會呢。
梅玲從床上爬起來,咬咬牙走到院子裡提起來那隻裝蛇的籠子,朝顧音音住的地方走去。
此時夜裡十二點了,月亮高高掛在天上,中秋的夜有點亮了,風吹過樹梢發出颯颯的聲音。
顧音音睡的很沉,她夢見了郭諳。
夢到自己沒有摔下山,也沒有死,而是順利地去讀了大學,開學第一天就遇見了郭諳,他約她去吃飯,沿著青樺大學的操場漫步,清瘦高挑的少年如清風霽月般令人賞心悅目,他唇角噙著笑,悄悄地拉住了她的手……
夢裡好甜,好甜,顧音音忍不住嘴角一彎,笑出聲來,翻了個身繼續睡。
大娃晚上喝多了水,抹黑起來去上廁所,廁所離得有些遠,他走過去得五分鐘。
梅玲提著蛇走到窗下的時候,屋子裡隻有顧音音跟小娃,她打開籠子,朦朧的月光下,那條毒性很強的銀環蛇興奮地沿著窗戶底下的縫鑽進了屋子,繼而沿著牆壁快速地遊弋。
為了不被人發現,梅玲飛快地提起來籠子往回走,既緊張又期待,仿佛已經看到了明天一大早顧音音死在那間屋子裡的場景。
大娃去廁所遲遲沒有回來,他被子沒蓋好,有些鬨肚子了。
顧音音睡得實在是沉,完全沒有意識到一條毒蛇已經悄默聲息地爬到了她的床頭,一下一下地吐著信子,邪惡又恐怖。
此時,紅星村村口駛進來一輛貨車,開車的男人正是沈國安。
副駕駛上坐著的則是白天去縣城辦事沒來得及回來的大隊長。
大隊長跟沈國安一路上聊了不少,把沈家他知道的事兒都說了一遍,當然也就順便告訴了他顧音音帶孩子搬出來的事情。
沈國安眸色一沉,這麼多年來他夢寐以求的就是脫離原生家庭,礙於種種原因始終沒有下定主意,如今顧音音竟然做到了。
他心裡隱隱覺得高興,也不想回沈家,直接去了邱主任家旁邊的小屋子。
門關著,院子裡掃得乾乾淨淨,他站在窗戶往裡看,就看到床上躺著個女人,女人旁邊是個小女孩,正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兒。
幾個月來的疲憊和勞累蕩然無存,高大的男人站在窗外,麵上都是自己未曾察覺的溫和笑意。
他就那麼地站著,原想多看一會,卻忽然發現那床頭竟然有一條蛇!
沈國安來不及多想,一腳踹開門,直接飛身進屋,一把捏住那蛇,狠狠掐住走到門外直接甩了出去。
門外就是一條河,蛇被甩到河裡,快速地不見了。
顧音音被踹門的聲音吵醒,嚇得趕緊摟住小娃,她迷迷瞪瞪,還沉浸在夢裡郭諳拉他小手的滋味中。
忽然,門口出現個男人,他身材高大,如挺拔的樹,正目光沉沉地看著她,月光下,男人直接打開隨身帶的手電筒,開始滿屋子檢查。
農村蟲蛇是多,但也不至於會隨意地出現在屋子裡,他擔心她們的安全。
顧音音怔怔地看著他,看著那張跟郭諳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整個人都是懵的。
而小娃開心地爬下床,歡快地圍著他轉:“爹!爹!我是做夢嗎?”
沈國安一邊四處檢查,一邊揉揉她腦袋:“乖,沒做夢。”
轟!顧音音腦子裡完全炸開了!
他他他,怎麼聲音也跟郭諳一模一樣啊!她要死了!死了!
沈國安把一切都檢查好,隨意地把手電筒放到床頭的桌上,靜靜地看著顧音音,忽然伸手捏了下她嘴角:“想我想瘋了?”
顧音音聲音有些啞:“我是在做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