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個星期天的日子, 提前就跟馮椿生講好了,大哥也是個場麵人,做事圓滑而世故, 笑的很和氣, “正好一家人也沒見過, 看看呢,我們在這邊請你家裡勞煩過來一趟, 你回家接他們去,我們一起熱鬨一下。”
又提起來訂婚的事情,“要是有什麼事情呢, 大家攤開了商量一下, 我們也知道你家裡兩個小孩, 很不容易,正好我帶一些特產來, 你給家裡帶回去嘗嘗。”
劉玥說特產,就是家裡鄭家善的白菜蘿卜玉米棒子,那鄭立陽說特產,就不一樣了, 那就不是真的特產了, 他買的就不是土特產,這邊的紅腸給專門買的兩箱,本來就帶給綠韭吃的,這玩意放的住, 小丫頭不做飯了拿著吃都行。
馮椿生覺得也行, 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之前我爸回來的時候我說過了,訂婚的日子就是我們兩個挑一下日子。”
鄭立陽笑了笑, 覺得到底是年輕,重要的是日子嗎?
日子哪個不行啊?
重要的是談一談怎麼訂婚,訂婚的彩禮訂婚的錢是什麼樣兒的,你光談隨便訂婚不談彆的,這就是無賴。
沒有錢,那就小兩口自己湊,這事情可以,完全可以,但是你話得講清楚,彆不清不楚的到最後還跟欠著你們的一樣。
你們家倆兒子,也不是一個兒子,我們家姑娘你一毛錢沒有,到人家姑娘的時候你給十萬八萬的,這事兒就是結仇的。
鄭立陽沒說出來,高倩懂了,氣的就立定跳遠了,“要,憑什麼不要,結婚就是逼著讓他們拿的,結婚都不拿,以後什麼時候拿錢啊,指望乾什麼啊?”
就是這樣的想法,必須得拿,她喜歡鄭立陽不?
喜歡。
可是當初那多少年前了,彩禮大幾萬,沒有你給我去借著,全家給我湊,湊不出來這點錢沒有,你娶老婆乾什麼,你家裡就不配,就這點能耐。
不然我就真耗著。
甭管講不講道理的,這事兒就應該這麼辦。
忍一時越想越氣,高倩指著鄭立陽一起罵起來,“一家子慫逼玩意兒,腦瓜子裝在脖子上麵當擺件的,跟我一個兩個眼睛跟燈籠一樣的,對著人家怎麼下馬威沒有了,娘親舅家,你來了就是大舅子,你還請客你就應該去那邊讓他們請,吃他們飯。”
她不僅心疼酒席錢,還心疼自己,“我也算是活久見了,結婚結成這個熊樣兒,人家就擺明了一毛錢不拿你們還結婚,就是想拿捏鄭綠韭的,娶的不是媳婦,是奴隸啊,當牛做馬還得倒貼嫁妝的,你倆還在那裡覺得自己能,覺得自己行,還得買房子,買了人家才高興呢,以後都是姓馮的。”
無差彆攻擊,覺得馮椿生有罪,你是不是扮豬吃老虎的,跟你家裡商量好的,然後在這裡跟我吃軟飯的呢,就可著我家裡坑,“不就是看我們家裡都是老實人,好欺負的,我跟你們說談的就太順暢了,遇上老丈人家不好伺候的,他們敢這樣不,就是看我們好欺負。”
現在她覺得自己婆家全是老實人,全是羊屎蛋兒,就她一個清醒的不行,鄭立陽不給她說這些,橫著不成,豎著不成,這事情總得辦成了吧,你鬨一通大家都難看,體體麵麵的敲打敲打就算了,你怎麼給我妹妹上課的,我就怎麼給你們上課,咱們都和和氣氣的,有氣給我憋著。
“人家倆人感情好就行,離得遠了以後也接觸不到,管他們好不好的,以後自己過自己日子的,小馮也不是糊塗人。”
高倩冷笑,確實不糊塗啊,又趁機踩一腳綠韭,“你說的對,你說的都對,你妹妹也不是善茬兒,從來不帶吃虧的,我看她連人家家門都不睬過去。”
躺下來睡不著,想起來那些錢,還是心理拔涼拔涼的,覺得有可能不是給馮椿生攥了,實際上可能給綠韭那死丫頭攥了。
她吃虧什麼了?
房子有了。
鄭立陽給買的。
人也有了。
馮椿生跟她就一個心眼兒,跟家裡就不是一個心眼兒的,一言不合跟家裡就吵唄,就鬨唄,她反正從來不去跟人家撕破臉。
多精明啊。
不想她自己,大家心思她虎狼之心,實際上啥也沒有。
想著想著,心都碎了。
綠韭換好衣服早上,她從來出現在馮椿生家庭麵前,都是光鮮亮麗的,讓鄭立陽帶著,去給家裡買東西,“哥,嫂子,這些卡你們拿著,這些超市都能買,你們看都給用了,我一個人在這邊花不了,買完三家分一下。”
掏出來一遝子卡,基本上這邊超市都有,高倩本來拉一張臉的,覺得這丫頭鬼,扯出個笑來,不是很自然,“哪裡來的?”
“我這邊下線客戶會給,你們拿著去用,嫂子你喜歡吃甜的,這裡麵有甜點卡,你多買點下午帶著走,路上吃。”
人家送卡的都很規矩了,綠韭現在這個崗位呢,很辛苦,很糟心,天天生氣基本上,做線上的你說不是這個有問題,就是那個有問題,要不就是投訴的,谘詢的反而很少。
那就得去解決,解決不了人家在電話裡麵當場就罵,什麼難聽話她都聽過,什麼棘手問題都解決過。
給解決,就得對接下麵的原材料供應工程部,人家都是在廠做好的,這邊隻負責安裝,有問題還得找廠家。
廠家接活兒,現在出口外貿不好做,世界經濟都蕭條一點兒,人家也願意協調解決,一來二去的,給綠韭就會送東西。
想著她儘量給個好評的,溝通環節做不好的話,人家年底第三方測評就不太行了。
她平時也不做飯,買不了什麼東西,高倩就樂死了,你說她有錢嗎?
有一點兒,但是也沒有免費在超市刷卡好啊,忙問綠韭,“這裡麵多少錢?”
綠韭想了想,“這些我都沒動過,上麵寫多少就是多少。”
高倩上車就合計了一下,萬把塊錢。
心裡就飛一樣的。
來看小姑子還有這樣的好處,早知道她就早來了,來一趟你說不得大幾千啊。
她跟鄭立陽沒單位,也沒有人送禮的,就現在可能下麵有幾個乾活的,來送就是點特產啥的,她去超市買菜都是合計著,這個舍不得那個舍不得的,結果一下子太驚喜了。
鄭立陽也高興,“留兩張自己買的,彆全花了。”
“我留好了,你這次來正好用了,也不是給彆人用的。”
綠韭給家裡,真的是多少都舍得,就是給高倩,以前沒有說是舍不得,現在就更沒有什麼舍不得的。
高倩去買一上午的,衣服鞋子吃的喝的鍋什麼都買,一直想買舍不得買的,她看人家大城市的超市,裡麵賣的什麼都很好。
裝了一後備箱,後車座都是滿滿當當的。
又去買點心,綠韭跟鄭立陽在外麵車裡等著,綠韭看了下時間,快到點了,卡著點去買東西的,皮膚雪白的,病了一次回複的還不是很好,她最近一直反複發燒,都是晚上,然後半夜吃退燒,早上起來就好了。
她其實今天這頓飯,不是很開心,“哥,我覺得我特彆雙標,一樣的應該都是家人,可是我看自己家裡人即使有各種問題,我覺得都是小事,也不會放在心裡,也不會覺得生氣,給家裡買什麼我都不心疼。”
“可是對於他的家庭方麵,我感覺我在拿著放大鏡去看東西,我覺得我眼睛裡麵有沙子,一點點小事我都覺得對我不公平對我不好,我腦海裡麵記不得對我好的地方,全是對我不好的地方了。”
“我覺得這樣我很殘忍,我從本心上來說,我一點感情也沒有,我全是麵子活兒,我全是裝的,我沒有發自肺腑的愛。”
她覺得這樣子的自己,虛情假意的自己,這樣對待馮椿生的家裡人,替他們覺得抱歉,替自己覺得可悲,因為這輩子都不會成為一家人的。
一輩子充滿著冷漠跟冷淡。
其實一開始也不是這樣的,一開始都很好,隻是中間不知道是誤會還是真的怎麼樣,她分不清楚了,也不想去努力了,她記得一開始去很開心的去,因為可以吃飯可以玩,可是後來去了老是有臉色看,老是吵架,老是這樣,她很抗拒。
但是她依然覺得很抱歉,覺得這樣對彼此的家裡人很抱歉,覺得這樣一輩子,不能給你們一個想要的關心嗬護你們的家庭成員很抱歉。
鄭立陽一下就楞住了,就有時候真的是覺得讀書不是一個好事,這幾天真的有這樣的覺悟,你讀書多了,你教的好了,確實教育的很好,三觀很正。
但是這樣出來的孩子,太正了,你吃虧的。
鄭立陽說話就很殘酷,“一塊地裡麵長出來蘿卜都不脆的有脆的,不一樣家庭環境長大的,又是隔著一輩兒人,我跟你說她對你沒有任何影響,一個當奶奶的能對你有什麼影響?如果有,那就是小馮不行。”
“也不是心眼壞,你對人家沒感情,人家也對你沒感情,這個很公平,正好了,吃完這頓飯,我跟你嫂子家裡去,你以後逢年過節去,講什麼話不愛聽就起來,自己過自己日子,也彆跟小馮說他家裡怎麼怎麼地,男的都不愛聽,心裡也都有數,你不去他們也得尋思尋思。”
不能多說,婆媳關係越說越跟老太太的裹腳布一樣的了,煩人,扯不完的道理,拉不清的關係。
綠韭看著高倩上車,拎著兩兜子,卡她刷乾淨了,還貼進去幾塊錢,喜氣洋洋的,“裡麵可多好吃的了,下次我還來。”
“行。”綠韭笑了笑,看著窗外,覺得這個事情到此為止,她原以為自己一輩子不會遇上這樣的家庭問題,可是還是戲劇一般的遇見了,講不清說不明。
累的家裡人辛苦勞累的,這時候最明顯的感覺就是,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跟一些人永遠過不成一家人,她不缺愛是吧?
我不缺愛,我有很多很多親人。
我也不缺愛情,我談過很多愛,也有個最和氣的愛人。
那其實一些人,一些關心愛護對自己來說,格外的不重要,你的盔甲夠硬,你不缺那點兒。
她以後,也不會再提,也不會再講,她接受這樣的關係,也接受這樣的馮椿生的家庭。
也接受以後這樣的自己。
雙手插在口袋裡麵,膝蓋上放著一大兜子新出爐的甜點,鼻翼呼吸之前全是奶香的味道,她突然想起來坐直了,“去買點糖炒栗子,帶回去吃,這個很好吃了,就在這邊。”
鄭立陽看她叭叭叭跑下車去買,囑咐高倩,“一會你彆瞎說,瞎說我回去就揍你。”
高倩就嗬嗬了,“用你說,你彆瞎逼逼就行。”
都是場麵人,誰不要麵子啊。
都要麵子。
所以賀嬌說自己不來的時候,田老太太就不高興了,“你怎麼不去呢,這也是親家見麵,綠韭那邊第一次來人,你不去怎麼行?”
“我暈車。”賀嬌就是不想動,她覺得自己暈車,難受,那就不用去,誰也比不上自己舒服重要。
老太太就看馮椿生站在那裡,他跟大哥換衣服了,就覺得你這讓孩子怎麼想,“你媽去,我跟她說去。”
提上褲子就去屋子裡找賀嬌去了,“還躺乾什麼呢,趕緊去,彆晚點了讓人家笑話,家裡他爸爸出差去了,你不去怎麼行?”
給拉起來,就得去,其實馮椿生覺得不去也行,“奶奶,不去就不去吧,我們走,來不及了。”
“她去,換衣服了,我們等會兒。”
老太太穿好外套,又進去催著賀嬌,坐在床邊看著賀嬌,就操不完的心,有些話她一直在心裡,誰也沒說過,其實做什麼,全是為了女兒。
老二來家裡的時候,記事兒了,又不是不記事兒,賀嬌小時候對老二是那樣兒的,長大了兩個人也不親,他今天這樣的大日子,你不去你說怎麼辦?
讓人家親家怎麼說?
就拽著賀嬌去的,高倩早一步到,看著座位就中間對門靠著左邊,綠韭就坐在門口那邊。
老太太是個場麵人,說的是場麵話,以前就說了,讓你家裡人看看,看看我們什麼樣兒的家庭,高倩卡巴著眼看呢。
身上裹著貂呢,覺得這貂買的太有水平了,包間裡麵一直捂著呢,這是身份是不是?
等看著人來了,高倩站起來,就打量那老太太,渾身更熱了,脫下來,大家都坐著然後就她站著脫衣服,笑著跟老太太點點頭,
“有點熱,開空調了。”
那衣服,椅背上那麼一靠。
雖土猶豪。
“點菜,趕緊點菜吃,我看這邊特色菜也多,一人點幾個。”鄭立陽招呼著,手搭在椅背上,壓著高倩那毛了,高倩回頭看一眼,怕他給毛壓趴下了。
一陣熱鬨,老太太眼尖啊,什麼看不明白啊,那毛早就看見了,油光發亮軟蓬蓬的,再看一眼綠韭,穿著一個老太太色毛衣,就那麼咖色,但是人穿著好看啊,誇綠韭,“我進來就看見這毛衣了,這人漂亮,穿什麼都好看。”
她私底下萬般的計較,千般的不平,局麵上對外不講家醜,要是當著鄭立陽麵講綠韭不好這樣的事情,八輩子不可能,就是誇,你們家養得好,教得好,長得好。
鄭立陽就是聽這個的,你要是當我麵說的話,這還了得,揣摩著說話,剛要開口,高倩就一骨碌接上了,她憋著勁兒呢,“可不是,我們家裡精華就給集中在她身上去了,從小就漂亮,我們那一片從來都是碗頭,長得最好的一個,學習也好,重點學校畢業的,腦子好用的很。”
微笑,“不像我,我就是腦子不行,跟不上人家,大學也沒上,就喜歡人家腦子好的人,腦子好的人頭腦就是清楚。”
心裡一個勁的糾正自己,狗屁,覺得綠韭腦子才是垃圾,記得這老太太怎麼說的來著,說有文化的人不跟她計較,我就得給你懟回去。
鄭立陽雖然覺得說的很好,但是你不能一直說,你也誇誇人家孩子,“我看椿生——”也很好……
高倩噠噠噠的沒住嘴,“椿生跟我們家綠韭一樣,板正孩子一個,綠韭從小就規矩,家裡根本不用她吃苦的,長這麼大順風順水的,平時就對人好,一點心眼也沒有,為什麼呢?”
“就是因為家裡條件好,不是那種社會上掙紮出來死苦錢的人尖子,對錢也沒有什麼概念,多的少的從來不看重這些,家裡就這麼一個寶貝姑娘。”
高倩說話大概也膈應到自己了,歇一歇,給對方一點展示的舞台,老太太冷眼看著,這就是個山炮,“誰家女孩子都是寶貝,就你看我們家裡你阿姨,也是從小人家有的她都有,人家沒有的我也給買,這些年一點委屈也沒有吃過,家裡洗衣服做飯都是我的。”
就是這樣的,女兒養的嬌氣一點,賀嬌名字就是這樣的,孩子賀嬌不插手的,都是老太太帶的,所以她覺得自己帶大兩個孩子很偉大,“這倆孩子從小跟我親,都孝順的不行,都是我給帶的,家裡可不是那種人家,不講孝順不講規矩,給人看笑話的。”
孝順長輩應該的,綠韭起來倒水,先給自己哥哥來一杯,“現在不孝順的人也少見了,不缺吃穿,尤其是這代人都是奶奶姥姥帶大的多,關係也要親近一點。”
高倩就聽的,覺得你就是傻叉,你說這麼含蓄乾什麼,人家聽不痛不癢的,人家就是說孫子孝順她跟老太君一樣的,你嫁過去也得這樣,這時候你不次噴回去留著以後眼淚和麵的啊。
“那肯定的,爸媽沒空帶就爺爺奶奶帶,我小時候就是爺爺奶奶帶大的,我奶奶疼我,現在我回去都是最疼我的,給買什麼都不要,生怕我在外麵缺什麼了。”
她手一揚,自己坐在那裡眉飛色舞的了,“你說能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