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各地反叛軍大舉進攻, 羅彌撒城、原皇頓帝國疆域北部、薩奇拉山脈以東地區已經失守, 我們的防線不得不後撤。”
黃昏淒美的霞光灑在華美的聖亞安帝宮上,在這個一天工作結束該享受休息的時候, 帝宮卻繁忙地更勝往昔。
元帥格林親手敲開大帝寢宮的大門, 他手上捏著一大摞前線請求撤退的戰報, 腳步急躁表情焦慮失落,他大步走向正背對著他站在露台上的高大身影,恭敬地俯首遞上戰報:
“陛下, 是我們的無能, 我們沒能守住防線,但好在遵從了您的命令及時收兵, 損失不大,我們接下來該怎麼戰鬥, 請您下達命令。”
他端著戰報好一會兒, 卻沒有被拿走。
格林愣愣抬頭:“陛下...”
他看見他英挺偉岸的年輕君主目光漫漫遙望著帝都繁華的城池和遠山,那雙碧色的眸子深邃又平靜,像陽光照在無垠海麵上反射出的波光。
格林這才注意到,大帝不知何時換上了他登基時的那身王袍, 及地的披風猩紅, 用黃金與寶石交織出的沉重冠冕,金色的權杖被他握在掌中,隻有上麵那一顆綠寶石早已消失。
格林看著他的君主,突然覺得恍惚。
恍惚還是那一年, 他選擇向年輕而野心勃勃的皇子效忠的時候;是那一年他們殺儘所有的反對者,他跪在象征帝國無上權威的帝宮大殿上跪拜,忠誠而狂熱的向他新登基加冕為王的君主叩首。
轉眼,竟然已經是很多年過去了。
格林仿佛覺得心口有什麼濃烈的情緒在上湧,讓他的眼眶發燙。
他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的陛下,英明的、偉岸的、注定將鑄造偉大榮耀和功勳的陛下,三年前還是被光明女神親口讚譽祝福的、被整個西澤敬仰的大帝,三年後就成了千夫所指、背負著無儘罵名的罪人。
為什麼啊?
“沒有為什麼,格林。”
大帝平靜地回答著他失魂落魄吐出的喃喃:“這隻是我自己做出選擇的必然,我不想成為眾神與命運的傀儡,我想打破這一切、我想召喚回我的愛人,我就隻能這麼做,而迎接如今的結局也是理所當然。”
格林紅了眼眶,他顫抖著說:“不,陛下,請您不要灰心,我們還有機會,聖亞安是不可戰勝的,您也注定是西澤的王,這些小小的困境我們都可以克服的...”
“格林。”
大帝笑了起來,他抬手握住自己這最忠誠的臣子與好友的肩膀,語氣平緩又慨歎:“我們總要接受現實,不是嗎?”
於是格林所有的話都再說不出口。
“我從不是一位合格的君主,一位英明的君主應該把一切建立在他的帝國與子民之上,他的一生該有犧牲、奉獻、失去和遺憾。
但是我沒有,我的一生都是隨心所欲,我為的從來是我自己,而不是我的帝國,所以當我找到我認為更重要的存在的時候,我讓我的帝國與子民為我能得到她而讓步,作為一個男人我彆無遺憾,但是作為聖亞安大帝,我卻虧欠我的臣民很多。”
“您並不虧欠我們,我的陛下。”
格林終於忍不住大聲說,他直直看著他此生最敬仰忠誠的男人,臉上竟已是淚水縱橫:“我們沒有人會忘記我們曾經過的是什麼日子,我們頂著大國的威名,卻窮困得連貴族都隻能吃土豆和蟲子飽腹,軍隊沒有鎧甲和武器,數不清的財富被征收被掠奪,貪婪的教廷、貴族和外國商人像吸血蟲要榨乾我們的每一滴血汗,整個帝國都快要死去,是您拯救了這一切,這個帝國不曾給予您愛與嗬護,但是您拯救了我們所有人,您讓我們有了食物、有了軍隊、有了信仰有了希望,沒有人是完美的,但是我隻知道您對我們聖亞安來說就是無可挑剔的君王。”
“所以請您千萬彆這樣說,我的陛下。”格林哽咽著:“在這片強者為尊的大陸上,戰爭從來無可避免,而您保護了我們不成為彆人的奴隸,您讓聖亞安強大而榮耀,您的統治英明而寬厚,您本該帶給西澤最光明的未來,本來一切都該有很好的結局,即使如今...即使這樣,那也是命運的捉弄,但是我們並不後悔,我們從不後悔。”
大帝凝視著哭泣的元帥,臉上慢慢顯露出笑意。
他輕輕拍了一下格林的肩膀,格林卻覺得那力道有千斤之重。
“我很高興我能聽見這一切。”
大帝溫和說:“我已經下達了最後一道命令,所有方向戰線收縮,由最高軍事裁決處與帝國內閣共同決定聖亞安最後選擇的邊疆來守護抵抗,這十年來的征伐不能是無用功,至少我可以留給聖亞安更豐富的資源、更廣大的疆域和更多的子民,我知道你們會守護好這一切,對嗎?”
格林重重點頭,神情哀戚又決絕。
“是的。”他一字一句:“我們會用生命守護您留給我們的一切,聖亞安的榮耀將永垂不朽。”
大帝微笑了起來。
“去吧,我的元帥。”大帝笑著說:“就像當年我們說好的,你做好你的使命,我完成我的擔當。”
格林隻覺得喉嚨被堵塞,痛苦和悲傷幾乎讓他不能呼吸。
他無法阻止他的大帝,他隻能緩緩跪下,像曾經無數次那樣謙卑地俯首:“臣,恭送陛下離開。”
大帝又笑了笑,他慢慢後退,環視著這他曾經居住了三十年的磅礴宮殿,曾承載了他所有的愛與恨,野心與**。
如今都將結束了。
冰冷的黑氣彌漫在他周圍,他遙望著遠山的方向,目光深邃。
格林再抬起頭時,露台空空蕩蕩。
他緩緩抬起頭,淚水滑落臉頰,他忽然痛哭著嘶吼:“陛下!”
......
這是聖亞安邊境,一望無際的雪原。
象征著正義與光明的反叛大軍潮水般湧入這裡,在冰寒的世界中,他們的心頭卻火熱。
因為他們都知道,穿過這一片雪原,肥沃富饒的聖亞安疆域就在向他們敞開懷抱。
淒豔的霞光灑在萬裡冰川上,當他們遙遙望見那一座高聳的尖塔時,都不禁愣住。
無邊的黑暗力量翻湧著,化為最堅不可摧的屏障,以那座尖塔為中心輻射四方,阻擋著一切覬覦垂涎的目光。
克羅特悠悠遙望著,他知道那高塔之上,那個男人正在靜靜等待著他們。
“全體大軍停駐在這裡。”他環顧著周圍各大種族與帝國的首領,對著萊恩昂諾他們點點頭:“孩子們,我們走。”
他們很順利的進入高塔,見到了那位墮落黑暗的大帝。
他早已等候在大殿中央,靠坐著寬大的王座,衣袍華麗,容貌英俊,舉止雍容風流。
五位少年走在最前麵,他們在這些各方位高權重的首領們當中顯得那麼青澀弱小,但是他們堅毅正直的神情又顯得那樣與眾不同。
他們眉心燃燒著金色的火焰,每踏出一步,他們走過的地板上就會亮起繁複聖潔的花紋,那是由於生死相托的默契,而能以自身為陣眼,凝成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純正光明之力的魔法陣。
而這也是反叛大軍能在他們的帶領下戰勝無數強大的敵人、迫使聖亞安節節後退的重要原因。
弗裡德希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他們是被命運厚愛的孩子。
而他,則當然是已經被命運拋棄的存在。
“墮落黑暗的惡徒。”有誰在大義凜然地怒罵:“你已經沒有再興風作浪的資格,你該現在就跪在地上,向我們承認你的罪孽,祈求我們的寬恕。”
這聲音頓時激起一片回響,那群情激憤的模樣,儼然神明站在雲端,高高在上的對卑微肮臟的螻蟻進行審判。
弗裡德希微微勾著唇角,似笑非笑。
“我還記得你們中的很多人跪在地上,向我搖尾乞憐,表示要忠誠於我的模樣。”
他惡劣地輕笑:“而現在,看看你們,多麼的正義、堅貞、無畏...”
他的目光猶如實質劃過他們身後那些首領們,從那一張張臉上看見了他所熟悉的表情,羞恥,貪婪,恐懼,得意,遺憾...人生百態,不過如此。
打著正義的旗號,卻不代表是真的正義。
也許有一些人是真的為了正義,但是更多的人,還是被利益所驅使。
財富,權勢,地位,甚至是生存。
他看向一臉探究凝視著他的克羅特,這位傳說中公正神秘的命運代言人,被西澤無數子民信仰膜拜的神明,難道不也是為了繼續保有神國至高無上的權威而來的嗎。
所以他才會不屑於神。
神與人,也沒有什麼差彆。
隻有赫利拉是不一樣的。
她的悲憫是真的,她的傲慢是真的,她的漠然也是真的,她從不強調自己是神明就該多麼完美、多麼無暇,她理解人性與神性的卑劣陰暗,她敢於坦然承認自己,她不畏懼承認錯誤,但是她也時刻準備著,為了神國和人世犧牲一切,包括愛情,包括她自己。
想到她,弗裡德希的神情漸漸柔和。
他抬起手,打斷了那些人義憤填膺到可笑的言語。
“我並不想與你們多說。”他淡淡地微笑著:“來吧,戰勝我、打敗我,你們就可以贏得一切。”
萊恩突然站出來:“弗裡德希,女神殿下在哪兒?”
弗裡德希挑了挑眉,看著這個一臉焦急的少年,他眼中的複雜與憤恨像一團灼灼燃燒的火:“把殿下放回來!殿下曾經那麼信任你、寵愛你,你卻背叛了她,你還有一個男人與戰士該有的廉恥與榮耀嗎?”
瞧瞧,這未長成的小鷹,就已經為愛撲扇著毛絨絨的羽翼氣勢洶洶向他宣戰。
弗裡德希展開手臂,笑得玩味:“口舌之爭沒有意義,小子,殺了我,你自然會知道她在哪兒?”
清俊的少年被生生氣紅了眼睛:“你——”
“萊恩。”
克羅特叫住萊恩,目光始終凝視著弗裡德希,幽邃的眼睛情緒莫測:“他是在激怒你,不要上當。”
他看著弗裡德希身上翻湧的黑氣,看著男人臉上漸漸攀附的詭異暗紋,他用寬容的口吻:“弗裡德希,你是眾神曾選擇的大帝,即使你走錯了路,我也願意為你保留最後的顏麵,如果你在這裡自殺,你仍然會是聖亞安史冊上最輝煌而富有威名的君主。”
“你以為我會在意那些虛名嗎?”弗裡德希卻笑了:“克羅特,彆用神明來壓我,彆忘了我也是神,你所謂的慈悲對我沒有任何意義,倒是你的私心,這些人都知道嗎?”
“你的挑撥離間毫無意義。”克羅特平靜地宣判,他對萊恩幾人說:“結陣淨化他,我們還要去拯救光明女神。”
萊恩第一個站出來,他眉心的聖火澎湃,其他少年也紛紛結陣,頓時磅礴的光明之力自四方彙聚而來,瞬間填滿了整座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