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性子偏激又感性,在意識到太後病弱後心頭便是難以抑製的回憶起了昔年母子相依為命時的情誼,那些感性和對母親的恩與情突然就壓過了心底積聚的種種不滿芥蒂,留下的隻有太後對他的好。
隨之而來的便是,愧疚與自責。
仿佛母子倆鬨到反目的恩怨情仇忽然就如風過水麵般卷起圈圈漣漪,很快便散了個一乾一淨。
也或許是因為白菁的出現,緩解了母子倆日益惡化的關係,讓順治能拋開極端的個人情緒去看待事物,也或許是母子兩人如今利益立場一致,才讓那些矛盾不再尖銳。
總而言之,白菁也沒想到她突然就變成了順治的情緒回收桶。
“這些年,太後也不容易啊。”順治低聲歎著氣總結道。
“……若是太後知曉皇上體諒其不易,想必定然欣慰至極。”白菁聽得專注,細聲細語的安慰道。
她眸色極柔極軟,眼底含著一汪春水潺潺,看著善解人意溫柔可愛,但實則白菁的目光虛浮早就打起了飄。
這對天下至尊至貴的母子之間有多少恩怨情仇,都不如一頓龍氣更讓豔鬼興致高,但人類有時候就愛自找煩惱,屁大點小事兒非要鬨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追根究底,不外乎權利一字。
相比較而言,她對傳說中的女主角董鄂妃很有些興趣。
“走,你同朕去看看皇額娘。”順治止了悲傷春秋的話頭。他是個行動派,這會兒一想到太後的付出便再也坐不住了,拉著白菁迅速站了起來,揚聲道:“擺駕慈寧宮。”
吳良輔在外頭應了聲,招來輦車停在坤寧宮門口。
順治匆匆跨過門檻,速度快得白菁險些都趕不上他的教程。
“小心。”
順治揮退跪下來作人凳的小太監,親手抱著白菁上了輦車,而後雙手抓著車駕借力縱身一跳,利落的跳上了輦車。
輦車緩緩而行。
夜幕低垂昏暗,漢白玉石連廊外疏影橫斜,水波瀲灩泛起粼粼波紋。飛簷下懸掛的宮燈悠悠飄蕩,在路上投落一片昏黃的燈光。
輦車一路駛過錯落有致的亭台樓閣,停在了慈寧宮前的台階下。
順治跳下車轉身扶著白菁出了輦車,牽著她的手穿過跪了一地的宮人直奔內殿而去。
*
“太後,皇上與皇後娘娘來了。”
蘇麻喇姑將熱氣騰騰的藥碗放在櫃子上,扶著太後坐起身,又在她背後墊了個靠枕。
“皇帝往日可沒這麼關心哀家。”太後臉色蒼白,聞言淡淡地說道,“哀家三催四請都請不動他的禦駕,哀家這個兒子啊就差把哀家當成仇敵防著了,今兒倒是難得。”
蘇麻喇姑笑道:“皇上嘴上不說,心裡頭還是惦記著主子呢。”
太後輕哼了聲,嗔怪地瞪了眼蘇麻喇姑:“儘睜著眼睛說瞎話。蘇麻喇姑,你真當哀家老糊塗了呢。若無人從旁勸說,皇帝恐怕都想不起哀家來。”
話裡雖是抱怨,但太後眼尾的皺紋卻已輕輕舒展開了。
“如今皇後娘娘規勸著,主子也能鬆快些了。”蘇麻喇姑順著太後的話頭說道
“琪琪格是個好孩子。”太後語含讚賞。
她如今對琪琪格再是滿意不過了。
琪琪格秉性溫柔純善,賢良淑德,有母儀天下之風。難的是她能勸著皇帝,而帝後夫妻和諧,實乃大清之福。
順治性子強勢又乾綱獨斷,因著年幼時懾於攝政王權勢韜光養晦的經曆,越發的霸道不容置疑。他處處想要彰顯帝王之尊,試圖將攝政王一脈連根拔起,卻從沒想過過多爾袞在朝堂之中數十年的經營的勢力,豈是他能輕易擺平的?
他若下死手,多爾袞的朋黨必定拚死一搏,屆時必將引起朝中震蕩。大清初立,天下不穩,朝野內外實在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更何況多爾袞知天命的年紀,眼看沒幾日活頭了,何不給他個善終?等攝政王一死,手下的朋黨不成氣候。順治隻需擺出帝王寬厚仁慈的態度來給朝中權臣看,就能收攏人心,兵不刃血的將一場政變消弭於無形。
何必非要圖那一時之快?
在太後看來,順治他年輕氣盛,性子又實在是偏執,無論太後如何語重心長的勸他,他仍舊強硬的不願意向多爾袞示弱。
母子兩人因為此事爭執不下,嫌隙漸生。
太後有太後的顧慮,然而順治亦有自己的想法。
眼下帝王羽翼漸豐大權在握,順治手握寰宇,又怎麼甘心再在昔日政敵麵前隱忍不發?眼睜睜看著多爾袞囂張地壓著他這個帝王打?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真正的帝王位居萬萬人之上,在順治看來若是一味畏懼多爾袞的勢力避其鋒芒,朝中重臣如何服他?他又如何稱得上是天下之主?
年輕的帝王有衝勁有勇也有謀,他委實看不上太後一味穩紮穩打的態度,甚至覺得太後太過婦人之仁。
母子兩政見不同,怎麼能愉快的相處?
而在白菁出現之前,順治與太後已經許久沒能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處說說話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