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謝白術見到老穆勒以來,老穆勒開口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他的表情依然是僵硬麻木的,可眼裡卻有了希冀,謝白術點頭,“是的,老穆勒先生。”
老穆勒的嘴角扯了扯,似乎不知道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最後他把臉埋在了床單上,謝白術聽到了兩個微不可聞的字:“謝謝。”
謝白術露出一絲微笑:“不用謝。”
這時候,麥克走了過來,他難以相信老穆勒說的話,於是語氣急促地問:“老穆勒,告訴我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的腿真的有感覺了嗎?!”
老穆勒一動不動,不搭理他,麥克看向了小穆勒:“小穆勒,你問問你爸啊,這件事情可不能開玩笑,你問問他是不是在胡說,或者說他的感覺出錯了,這很正常的不是嗎?癱了這麼久,大腦產生一兩次錯覺都有的不是嗎?”
小穆勒一把推開了麥克,問自己的父親:“爸爸,真的嗎?”
老穆勒抬起頭,露出臉,說:“真、的。”
小穆勒點頭,麥克在一邊抓狂,抓住小穆勒的衣領,說:“怎麼可能是真的?就算治療有效果,怎麼可能起效怎麼快?小穆勒,你再讓你爸爸仔細感受感受,你要知道,要是我輸了,你可就沒有那五百玻納了!”
小穆勒扯開麥克抓住他衣領的手,一字一句說:“五百玻納,我不要了。”
與此同時,他淚流滿麵。
……
小穆勒今年四十歲,有妻有子,有父無母,正是一個成年人一輩子壓力最大的時候。隻不過對於小穆勒而言,他的壓力要比同齡人更大一些,因為他的父親病了。
小穆勒很愛他的父親。不同於其他沉默寡言或者凶巴巴的爸爸,他的爸爸是一個很有童心的人,雖然有著沉重的工作,可下班以後,爸爸總是會拖著疲倦的身體陪小穆勒玩一玩,他們會一起折紙飛機,一起堆積木,一起刨沙坑……,一切在其他父親眼中極為幼稚的遊戲,爸爸都會陪小穆勒玩。
所以在小穆勒很愛很愛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勞累了一輩子,在母親去世後,更是肩負起了工作和照顧小穆勒兩件事情,而那個時候的小穆勒也才十歲,還遠遠不到成年獨立的時候。
等到小穆勒高中畢業進入社會工作以後,他的父親總是告訴他——爸爸在呢,苦了累了就回家。
所以在父親倒下之前,小穆勒從未體會過孤立無援、有進無退的感覺。
小穆勒不是不知道父親很累,可是他總想著他努力一些,多掙些錢,父親隻要再等一等,等他掙到足夠的錢,他就再也不讓父親工作了。
可是他的錢還未攢夠,父親的身體卻已經撐不住了。
那是在小穆勒十五歲的時候,父親在工作的時候倒下了,被同事送到了醫院。小穆勒匆匆趕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告訴他因為常年的勞作,父親的身體出現了問題,以後不能再進行體力勞動了。
父親很難過,但小穆勒並不覺得不工作有什麼不好,他想以前父親養他,現在他養父親就好了,隻要父親的身體能好起來,比什麼都強。
但生存的壓力壓在小穆勒的身上,他需要養兩個孩子,還需要攢錢買房子,這一筆筆的花銷本就壓得他喘不過氣,然後父親的檢查費和求醫費也壓了上來,小穆勒咬牙扛著,他的妻子也陪著他。
然而小穆勒沒想到的是即便沒有繼續工作,父親的身體也急速地惡化了下去,就好像前麵幾十年勞作的暗傷在父親年老體衰之後全麵爆發了出來。一開始父親隻是痛,後來疼痛的部位開始擴大,再後來父親就再也不能走動了。
父親癱了四年,小穆勒也照顧了父親四年,一開始他很心痛,為父親的病痛而揪心,四處為父親求醫,希望能找到讓父親康複起來的辦法,可漸漸的,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錢越來越少,父親的情況越來越不好,小穆勒整個人也越來越麻木了。
有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父親活著,還是希望父親去世。
他的生活太苦,幼時的那些甜蜜不知何時已被磨滅殆儘。
所以在麥克找上門來的時候,他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因為麥克說治療費由他和老克勞德承擔,如果治療不成功,他還會給小穆勒五百玻納,而五百玻納足夠他一個人省吃儉用一個月了。
至於父親的病能否治好,小穆勒沒有抱半點的希望,早在各個大醫院的醫生告訴他動手術有可能恢複,也有更大可能癱瘓加重甚至死亡的時候,他就已經徹底死心了。
這次嘗試不過是為了錢罷了。
所以他怎麼都沒想到,那看起來可笑無比的針紮在自己父親身上之後,他的父親竟然說他的腿有感覺了,那個老板還說自己父親的恢複速度會加快,他說的那麼的自然,那麼的理直氣壯,就好像他說的是真的一樣。
小穆勒抹了一把眼淚,眼裡露出了很久很久都未有過的堅定之色,他想不管是不是真的,不管麥克會不會繼續負擔醫藥費,這兩個月,無論如何他都要帶著父親治下去!
……
晚上七點半,潘在快餐店的收銀台處發愣,店裡已經坐了不少牌友,一個牌友走到潘麵前,打了個響指,問:“潘,你這是怎麼了?難得見到你發呆呢。”
旁邊桌子的人一邊洗牌,一邊說:“瑞德,你不知道嗎?潘今天可是和佩斯一起去給老克勞德和麥克的賭約做見證人了,六點去那家理療店看老穆勒的治療結果,回來之後就一直是這副模樣了。”
“潘也是這樣?佩斯也是啊,她六點半回的旅店,要不是我提醒都差點忘了查賬,以前每晚都要來打牌,今天我叫她她都沒來呢!”
有人在店裡四處看了一圈,驚奇道:“真的沒看到佩斯呢!”
兩位賭約見證人的異常勾起了店中牌友們的好奇心,有人說:“早知道我就不該嫌麻煩,下午也該去理療店看看的。”
“我也是,該早點給孩子煮好晚餐去理療店的,他已經四年級了,獨自一人吃晚餐早就沒問題了。”
“嘿,彆想那些有的沒的了,既然潘在這裡,我們直接問潘下午理療店裡是怎麼回事不就好了嗎?”
於是有人問:“潘,跟我們說說唄,下午理療店裡發生了什麼?老克勞德和麥克的賭約誰贏了誰輸了?”
“哪能這麼快出結果,上午那個理療店老板不是就說了,老穆勒得治療兩個月才能有效果,賭約也得兩個月後才能分出輸贏吧。”
“是的。”潘終於有反應了,他說:“賭約的確是幾十天後才能出結果,畢竟賭約中說的很清楚,要將老穆勒給治好。”
“不過,”潘看向了所有好奇的牌友,“今天下午確實發生了非同一般的事情。”
“那位理療店老板在給老穆勒紮針治療的半個小時後,老穆勒的腿有感覺了。”
“而這是老穆勒親口說的。”
茲拉——
不知道是誰身下凳子摩擦地麵的聲音,在此刻的快餐店裡清晰極了。
有人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一次治療就有這樣的效果,騙人的吧?”
“我和老穆勒認識幾十年了,他可從來沒有說過謊!”
“這麼說來,那家店的老板不是什麼騙子,他是有真本事的人嘍。”
“說起來,上午的時候,那家店裡的外地人頭上都紮著針,都說老板的醫術很好,治療很有效果呢。”
“老克勞德和布尼塔尼其實不像是會說謊的人。”
“喂,不是吧,你們都相信那家店的老板了嗎?可他這麼年輕,就算有真本事,能治療頭痛和老克勞德的腰痛,也不一定能真的讓老穆勒恢複行動能力吧。”
“這事等上兩個月不就知道結果了。”
還有人若有所思說:“真的有本事的話,我們也可以去看看呀,我們可沒有像老穆勒那樣嚴重的病,去那家店裡說不定就能治好了。”
有這樣想法的人其實不少,一個坐在角落打牌的中年男人在打玩幾圈牌回到家之後,就對自己的妻子說:“查琳,你去街上新開的那家理療店看看吧。”
.
新的一天,謝白術到了理療店,店門才開,朵拉就來了。
“白,今天事先預約的頭痛患者有十七位,其中十四位上午來店裡,位下午來店裡,還有二十位以前的頭痛病人需要紮針。”
謝白術點頭,“朵拉,今天還需要你幫忙熬藥,辛苦你了。”
朵拉在理療店裡已經工作了一周左右,因為越來越熟悉,雙方索性直接以名字相稱。
朵拉:“這周比起上周可好多了,我們也能鬆口氣了。”
謝白術很是讚同,“確實,上周實在是太可怕了,不過現在輕鬆些了。”
有了布朗先生的安排,來店裡的頭痛病人不再是一窩蜂,而是陸續上門。就如同今日的安排,謝白術就覺得剛剛好,他有時間門給頭痛患者治療,也能抽出時間門給其他的患者看病,當然,前提是有其他患者的情況下。
想到這裡,謝白術就有些無奈,現在店裡是開始盈利了,但這不過是暫時的,因為一場直播,群裡的頭痛患者們知道了他的店,所以來了。
但群裡的頭痛患者數量有限,而真的願意到他店裡治療的也並非所有人,經過前麵兩周的治療,謝白術估計最多再有一個月的時間門,店裡的生意就會冷清下來。
至於昨天克勞德先生和麥克先生的賭約,結果還要至少一個半月才能出來,希望到時候能讓一些街坊知道他並非騙子,多少能來照顧他的生意吧。
將上午的新患者送走,又給老患者紮了針,時間門來到了中午,朵拉回隔壁吃午餐,謝白術也打算在後麵的小廚房煮點麵條吃。
水剛剛燒開,他就聽到外麵有人喊:“有人在嗎?”
謝白術趕緊走出去,一位紅色卷發的中年女子捂著胸脯站在店裡,眉頭緊鎖,看到謝白術的時候,她問:“你就是這家店的老板嗎?”
謝白術點頭,“是的,請問這位夫人有什麼需要呢?”
中年女子打了個嗝,眉頭皺得更緊了,她說:“我聽說你這裡能緩解疼痛,我的胸口痛了好久了,我想來看看你有沒有辦法緩解。”
謝白術說了聲稍等,轉身去小廚房將火關了,再次出來對中年女子道:“夫人,請坐。”
患者落座之後,謝白術問她:“夫人,請問你的姓名。”
中年女子:“查琳.波耶爾。”
“年齡?”
“十六歲。”
“你在記錄什麼?”中年女子有些好奇。
謝白術解釋:“這是病曆,我會將每位客人的基本情況記錄在上麵,以便我能全麵掌握客人的病情,對症治療。波耶爾夫人請放心,病曆除了本店的員工之外,不會透露給其他任何人。”
查琳.波耶爾點點頭說:“那好吧。”
謝白術繼續問:“波耶爾夫人,請問你具體是胸口哪個部位疼痛呢?”
查琳把手放在胸部下方,“就是這裡,總是脹痛,弄得我很難受。”
這樣說著的時候,她又打了個嗝,擰著眉頭說:“還有打嗝,雖然打嗝不痛,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比其他人更容易打嗝,上班的時候辦公室時常有我打嗝的聲音,實在是太丟臉了。”
她看向謝白術,“你有辦法緩解我的胸口痛和打嗝嗎?”
這樣說著,查琳心裡是真的有幾分期待,昨晚她聽丈夫說了老克勞德和麥克的賭約,又聽說了老穆勒在一次治療之後腿就有了一些感覺,而且街上的老克勞德和布尼塔尼也在店裡治愈了。
雖然不認識老克勞德,但查琳經常去布尼塔尼麵包坊買麵包,所以她是知道布尼塔尼的,也記得自己不止一次看見過布尼塔尼捂著頭麵露痛色的樣子。仔細想來,這段時間門去買麵包的時候,布尼塔尼的狀態的確好了很多,至少她再沒見到過布尼塔尼捂著頭喊痛了。
有了認識的人打底,查琳覺得說不定這家店也能治療自己的胸口痛,畢竟她的胸口痛看起來就比布尼塔尼的頭痛輕鬆一些。
謝白術並沒有回答這位波耶爾夫人的問題,而是伸出手,問:“波耶爾夫人,我能摁摁你的痛處嗎?”
查琳猶豫片刻後還是同意了,她看到這個年輕人摁了摁她疼痛的地方,還問她:“摁壓之後是更疼還是疼痛減輕?”
查琳如實道:“減輕了些。”
謝白術頷首,繼續問:“波耶爾夫人,請問你是否會惡心、泛酸、食欲不開。”
查琳很是詫異,還有些激動,心想果然不愧是治好布尼塔尼,據說還能治好癱瘓的老穆勒的人,竟然還沒問她就知道她的症狀了!
她有些好奇的問:“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確時常會感覺惡心,喉嚨裡酸酸的,吃東西也吃得不多。”
謝白術沒有回答,而是又問:“嘔吐嗎?嘔吐物中是否有血?”
查琳搖頭:“吐過,但沒有血。”
“大便呢?是否便血?”
“你問這個乾什麼?”查琳覺得有些尷尬,被一個陌生人,還是異性問排泄物什麼的,真的很奇怪啊。
她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所以說:“我是胸口痛,跟那個沒關係吧?”
謝白術解釋:“並非沒有關係,波耶爾夫人,人的身體是一個整體,就像是一個精密的器械,任何一個環節、部位出了問題就會引發連鎖反應,會影響到身體的其他部位。”
查琳結結巴巴說:“好……好吧,那什麼沒有血。”
謝白術頷首,對她說:“波耶爾夫人,請張嘴,我需要看看你的舌頭。”
查琳伸出舌頭,不過幾秒的時間門,就聽到對方說:“好了,現在請伸出手,我為你把脈。”
把脈?查琳從未聽過、見過這樣的檢查手段,但這也沒什麼不是嗎?隻要能治好胸口痛,彆說是摸手腕,讓她露出整隻胳膊也沒問題!
查琳配合極了,一雙眼睛就盯著謝白術看,倒把謝白術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因為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第一次遇到這麼配合的病人,說乾什麼就乾什麼,雖然會問一些問題,但在他解釋之後,就很輕易地接受了,然後就非常順暢的配合。
這感覺簡直跟在藍星上給人看病一模一樣!
這不,他把完脈,對方根本沒對把脈產生質疑,一雙眼睛期待地看著他,問:“這位先生,請問你有辦法緩解我胸口的疼痛嗎?”
謝白術很享受這種順暢的問診過程,心情很好的他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仔細解釋道:“波耶爾夫人,確切地說,你患上的並非是胸口痛,而是胃痛。”
查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