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設是局外人, 加之認為虞初七是珠珠的可能性並不大,倒是很平靜。
“這次來是想問問虞翠翠關於孩子的事, 我們想知道——”
聽到跟孩子有關, 章渝州先是看了焦急的女同誌一眼。
垂眸,再看著乖乖窩在他懷裡一臉懵懂天真的小初七,當即打斷郝建設的話,“等一下。”
轉身就把孩子交到翠翠手裡, “保安室裡有人值班, 你把初七送過去, 讓人幫忙看一會兒。”
翠翠對麵前的狀況有所猜測, 也覺得暫時先不讓孩子聽到比較好,她垮著臉, 點了點頭。
小家夥還挺無所謂的, 爸爸抱還是媽媽抱對她來說沒區彆, 隻是在聽到翠翠讓她和彆人玩時她有一丟丟不開心。不過平日翠翠也不是隨時帶她, 不會爬的時候交給機器人帶, 等會說話會走路就放她出去到處野, 如此, 虞初七小朋友身上是有點子社牛屬性的, 隻是不開心了一會會,董建扮鬼臉逗她,她立馬叔叔叔叔跟人玩上了。
“那你先跟叔叔玩, 媽媽去正事, 一會兒來接你, 好嗎?”
小胖妞舉起手:“好。”
“不要哭不要鬨,也不要捉弄叔叔,懂了嗎?”
這次小米牙再次露出來, 兩隻手都舉高高,小團子嫩著聲兒應道:“懂!”
想到外邊的女人,翠翠心裡有點亂,眉心下意識皺了皺。
對上小胖妞關切的小眼神,緩緩扯起嘴角,又摸了摸她軟軟的碎發,“乖,明天讓你爸給你煮肉肉。”
小胖妞笑得更開心了,“嗯嗯!”細碎的頭發下,眸子烏黑潤亮,帶著滿滿的信任和喜悅。
翠翠走過去,三人呈現三角站位,誰也沒說話,隻那個女人麵上情緒急切焦灼,見她過來趕緊衝上前抓住翠翠的手,“同誌,我來找我女兒,我們懷疑,懷疑你的女兒就是我,我被人抱走的孩子,我……”
她急得語無倫次,說著說著,眼眶裡蓄滿了眼淚,不一會兒大顆大顆滾落。
翠翠垂眸,目光落在她抓在自己手腕上的雙手,輕輕掙脫開,“彆激動,有事慢慢講就是了。”
她神色沒什麼變化,但章渝州還是從她的聲音裡聽出了淡淡的不耐煩。
他細想,頓時明白了虞翠翠的心情。
甭管平時多嫌棄虞初七調皮吵鬨,好歹養了大半年,對小家夥還是有感情的。何況,小初七那麼討人喜歡,就像自己,不過接觸兩天,不也接受了自己成為她爸爸的事實嗎?
彆說翠翠不舍得,一想到小姑娘真是黎家的孫女,章渝州心情也有些失落。
梁安娜太過激動,事情說得不清不楚的,最後還是郝建設幫她描補。翠翠聽完,登時一腦門問號。
“胎記?我不確定有沒有胎記,沒注意看。”
梁安娜急了:“怎麼會呢,不會沒有的啊,隻要你給她洗澡,超過十分鐘,那胎記就會顯現。同誌,她真的沒有胎記嗎?”
翠翠尷尬,這問題她如何回答得上?
她就沒正兒八經給虞初七洗過幾次澡,洗澡的活兒全是保姆機器人乾的。
但看著這個女人狀若癲狂,仿佛抓著救命稻草的樣子,她也不能信口開河說沒有。
“……額,沒給她洗那麼長時間的澡。”說完,翠翠有點不自在,眼神往彆處飄了飄,反問道:“除了胎記,還有彆的特征嗎?這個點太晚,孩子馬上要困覺,我總不能拎著她再洗一次澡。”
言外之意便是叫梁安娜再等一天。
事實上,翠翠這會兒腦子亂糟糟的,還沒咂摸出主意。
她麵臨一個很嚴峻的問題,如果小胖妞是對方的孩子,她該怎麼辦?
還?還是不還。
梁安娜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囿於對方態度很溫和,話也好像有點道理,她便不好咄咄逼人。
“虞同誌,那讓我見一見孩子,我相信母女間是感應的,你讓我仔細看看,我一定能認出我的珠珠。她離開我時還那麼小,我,求求你,讓我跟孩子見一見。”
她哭得實在傷心,翠翠登時心亂如麻。
彆人對她強硬反倒好了,像現在這樣哭哭啼啼也不是演的,翠翠就有點沒轍,“誒,誒你先彆哭嘛,這不是還沒確定嗎?萬一不是呢,你失望就罷了,我閨女也會難受的,她會以為我和她爸不要她了。”
梁安娜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可她就是有種強烈的預感,那個胖團子就是自己的珠珠。
她想見到女兒的心是那樣急切,一分一秒都仿佛度日如年般漫長難捱,就在她不知道說什麼好之際,章渝州突然問:“梁女士,你家的事處理好了嗎?”
梁安娜愣住。
郝建設猜到章渝州要說什麼,趕緊示意他打住。
章渝州看見了,卻沒理會,繼續說道:“抱歉,我說話直接,大概也不好聽,但我想弄明白一件事,如果確定孩子是珠珠,你打算怎麼辦?現在就帶她回家嗎,那你家裡的事處理妥當了嗎?你有沒有想過孩子能丟第一回,就能丟第二回?再有一次,又該怎麼辦?”
梁安娜傻傻站在原地,陷入掙紮。
這個問題,她回答不上來,她壓根沒想過,她隻想著要把女兒找回去。可想到黎家那些人,想到珠珠永遠是黎家的孫女,不論如何都不可能和黎家脫離關係,而黎容很可能再次傷害珠珠,梁安娜就非常絕望。
仿佛這是一條死胡同,不管怎麼選擇都被困在裡麵出不來。
“……我,我不知道。”
郝建設看不下去,抓住章渝州肩膀把他往旁邊一拉,質問道:“你想說什麼,安娜是受害者,你現在質問她是想乾嘛?是不想把孩子還回來?”
章渝州推開他,不急不躁:“我沒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不管孩子是不是珠珠,梁女士都應該先把家裡的事處理妥當,否則珠珠二次受傷不可避免,若珠珠就是初七,我和翠翠是舍不得她回家受苦的。”
虞翠翠沒想到關鍵時候,章渝州會頂在她前麵,心間一暖。
看著黑臉的郝建設道:“沒錯,孩子若是找到親生母親,我會很高興也不會攔著她回家。隻是,我希望那個家對她來說是安全的,可靠的!希望你和這位女同誌理解我的心情。”
翠翠說這話是有底氣的。
不說她對小胖妞多親力親為多上心,至少在養的過程中她一點沒摳門。
小胖妞若不是吃了她那麼多好東西,能有現在的活潑聰明?好歹叫她一聲媽媽,她總要確定她回到親生父母家不受欺負,不被虐待吧。
真有下回,憑著她的好運氣興許能轉危為安。
可——
為什麼就要有下回呢?
梁安娜看出翠翠眼底的堅決,為母則強,她再難受也強撐著精神,“虞同誌,你們的顧慮我會好好處理,隻是孩子——”
“那明天……”說到一半,翠翠想起鎮上到山裡的距離,默默咽了回去。
她有點為難,扭頭看章渝州:“這麼晚了,他們真的不能在廠子裡歇一晚嗎?”
梁安娜也期待的看著章渝州。
她不想下山,她想離女兒近一點,再近一點。
郝建設歎氣:“你看看,能安排不?”
三個人都目光灼灼的盯著他,章渝州也歎息一聲,“等一下。”
章渝州到保安室給老師秦正業打了電話,秦正業聽到郝建設身上帶著工作證,認為可以讓廠辦招待所通融一晚,親自到招待所說明了情況。
“走吧,先到招待所。”
“孩子的事明天再說。”
送兩人到招待所,翠翠趁梁安娜上台階時佯裝無意碰了她一下,不動聲色取她的頭發。
章渝州抱著小初七走在後麵,看清了她的動作,但不理解這麼做的用意。要知道,這時候的DNA鑒定技術還未傳入華國。
“你剛剛?”章渝州捂著小初七的耳朵,輕輕問道。
翠翠迅速將梁安娜的頭發塞到一個小布包裡,“胎記什麼的誰知道是不是就她一個人知道呢,我還是覺得基因最靠譜。”
“基因?”
“沒錯,基因!”
說罷,翠翠沒有解釋的欲望了,道:“先回去吧,快到她睡覺的時間了。”
章渝州這才放開捂耳朵的手。
回到宿舍,把小家夥腳洗乾淨往床上一扔,不到五分鐘就睡著了。
她雙手舉過頭頂,兩條腿彎曲外翻,像隻露出腹部的小青蛙。或許是有人來搶娃,翠翠這會兒簡直母愛爆棚,看著虞初七的眼神不知溫柔了多少倍。
“真的打算把初七送回去?”
翠翠撇嘴,白了章渝州一眼:“這是我樂不樂意的問題嗎?人家如果是親媽,於情於理我都不能把孩子拽手裡,對了,法律上如何說的,法律支持我留下孩子嗎?”
現學現用了。
既然章渝州說華國人必須遵紀守法,那麼翠翠很想知道法律上這種情況應該如何處理。
章渝州側目,搖搖頭,說:“法律不支持咱們擁有孩子的撫養權。”
翠翠翻了個更大的白眼:“那你問我起什麼作用?白費口水。”
章渝州也不惱,分彆給自己和翠翠倒了開水。
輕抿了一口,慢條斯理道:“你先用你那個什麼基因法子檢驗一下孩子跟她是否存在血緣關係。”
翠翠照辦,章渝州就見一個玫紅色小圓柱憑空出現在桌上,翠翠在柱體頂端按了下,柱體開始變形,往下探出一個直徑越十五厘米的圓盤。
翠翠將頭發放在圓盤上。
章渝州就看見半空中仿佛出現了一張透明屏幕,現在,屏幕上綠色光碼亂七八糟的跳躍著。
這一幕,太過科幻,帶給章渝州的震撼太大了,震得他好半晌沒回過神。
不到三十秒,屏幕上出現了兩組圖譜,以及兩行奇奇怪怪的字樣。
“這是……你們那兒的語言?”
翠翠點頭:“星際通用語,就跟普通話差不多。不,應該說比普通話應用更廣。”
“結果怎麼樣?”
翠翠恍惚了一瞬,咬緊下唇,不甘心道:“小胖妞確實是她的女兒。”
章渝州看出翠翠不樂意,安慰道:“你不想讓小胖妞走,咱們還可以想法子。”
“想什麼法子?一時舍不得而已。其實仔細想想,梁女士比我痛苦,我不過是養了小胖妞半年就舍不得,她可是懷胎十月,我想,可能每個母親都舍不得放開自己的孩子吧,再說,小胖妞也有權利和親生父母生活。”
還有一點翠翠沒說出口,那就是梁安娜對小胖妞的感情比她濃得多。
從這方麵衡量,她不至於自慚形穢,但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的確不是稱職的媽媽。
翠翠垮著張臉,沒露出開心的表情,反而很悵然,“但,就算要把孩子送回去,也要做到我先前說的那樣,不能置她於危險。”
章渝州沒想到翠翠放手如此果決,竟會顧及旁人的痛苦和無奈,他以為——
他以為虞翠翠是隨心所欲的,更看重自己的感受。
她喜歡小胖妞,就會用各種各樣的辦法把孩子留在身邊。他甚至已經想好了突破點,沒想到卻用不上了。
章渝州看她想通,沒再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知道:“睡吧,你和初七睡床,我睡凳子。”兩條長凳拚在一塊,就是他今晚的床。
這頭兩人心情複雜糾結,那頭梁安娜亦是忐忑不安,整宿做夢。
夢裡,一會是黎容扔掉孩子,一會兒是婆婆逼迫她離婚,還時不時的閃過孩子已經死了的場景。
梁安娜生生從夢中驚醒好幾次,每回醒過來全身都是冷汗。
到第二天一大早,她整個人麵色蒼白,精神全無,仿佛被什麼吸了陽氣似的特彆萎靡虛弱。
郝建設:“……你沒事吧?”
“做了幾個噩夢。”梁安娜苦笑。
郝建設:“你彆管章魚的話,他純熟站著說話不腰疼。”
梁安娜卻搖了搖頭,道:“其實他們顧慮的沒有錯。昨天我就瞟了那麼兩眼,看見孩子被養得很好,白白胖胖精神活潑。不管她是不是珠珠,就看他們能把撿到的孩子養成這樣,我就知道是很上心的。”
“這種情況下,換了是我,我也不願意讓自己全心嗬護的孩子到彆人家受苦遭罪,哪怕那是她的親生父母家。”
郝建設孤家寡人,工作上他能字字珠璣,雷厲風行。換這事,他不知道該怎麼勸了。
總覺得說什麼都不對,不管站哪方立場,都有毛病。
索性不說了。
他不說話,梁安娜卻很有傾訴欲,“表哥,你說,我和黎駿這麼做真的好嗎?”
婆家一團亂,娘家的危機也沒度過,她和黎駿最近這段時間彼此支撐又彼此埋怨,找回孩子真的能讓家裡存在的問題迎刃而解嗎?還是將孩子拽回漩渦泥潭呢?
作為一個母親,梁安娜無法不想這些。
郝建設隻覺得她是掉進章魚的語言陷阱中了,恨不得把她晃醒:“哪裡不好?孩子現在開心,你怎麼知道她回到家就不開心?黎容害了一次難道你和黎駿不會防著她嗎?你和黎駿兩個大人難道還保護不了珠珠?”
“安娜,彆想那麼多。你是珠珠的親生母親,要回珠珠是理所當然的事。”
就算跟章魚是發小,郝建設也要講這句話。
在他看來,孩子跟著親生家庭才是最好的。
梁安娜和黎駿性子不夠強,可兩人也穩重仁厚,章魚和虞翠翠兩人倒是八百個心眼子,但這兩人思想都有點劍走偏鋒,教出來的孩子沒準就和他們一樣。
也不是說那樣的小孩就不好,而是父母是不是親生,給孩子提供的情緒價值是不一樣的。
初七現在還小,彆人在她耳畔念叨親不親生她還聽不懂,等到了五六歲知事的年齡,彆人再說她不是親生的,她肯定會傷心難過。
何不就在她沒記事前抹掉這一段呢。
“等下見到孩子,你彆太激動,免得嚇到她。”
梁安娜緊張地舔了舔唇瓣:“我明白。”
同時,翠翠等小胖妞吃完一碗小餛飩,才揪著她講親媽的事。
小胖妞沒太懂,眨巴著澄澈單純的眸子,賴在翠翠懷裡,甜津津問:“媽媽,為什麼我還有一個媽媽?”
翠翠掐掐她肥嘟嘟的臉頰,語氣溫柔:“那是生你的媽媽,你看多幸運,比彆的小朋友多了一個媽媽呢,哦,還多了一個爸爸。往後吃糖糖吃肉肉都能吃兩份,怎麼樣,開不開心?”
翠翠還比了個“二”。
反正孩子小,沒必要說得太深奧,翠翠儘量以她能聽懂的方式告知她這件事。
果然,小胖妞聽到這兒,杏眸頓時亮了亮,歡快道:“真的嗎?”
翠翠拉長聲音:“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寶寶?”
“米有。”小胖妞摟著翠翠,撅起紅豔豔的小嘴就往她臉頰上嘬,“媽媽,寶寶愛你唷。”
翠翠心裡軟軟的,難得回親了她一下:“嗯,媽媽也愛你的。”
這一刻,翠翠才發現自己確實很愛這個突然出現在她生活裡的孩子,她調皮搗蛋,但也帶給了自己很多歡樂和笑容。
一大一小說著幼稚童趣的話,突然,門哐哐響了幾聲。
翠翠放下小初七,過去開門,“進來吧。”
郝建設率先進屋,環視一圈,問:“章魚呢,不在啊?”
翠翠:“他今天得上班的,哪像郝隊長你一樣這麼閒啊!”
“……”郝建設決定不跟她一般見識,直入主題:“初七身上有胎記嗎?”
梁安娜本來目不轉睛盯著初七的,聞言,扭頭看向翠翠。郝建設直接,翠翠也不含糊,點頭說:“有。”
梁安娜當即捂嘴,小聲啜泣,她現在有種在做夢的感覺,堅持了這麼久的尋找突然有了結果又驚又喜還有惶恐,就怕夢醒了,虞翠翠再跟她說一切都是搞錯了。
翠翠見她哭成淚人,心裡漣漪陣陣。
“我撿到初七時,她身上還裹著一床小被子,不知道是你們的,還是抱走她的人留下的。”說著,翠翠假意起身打開衣櫃門,實則從空間囊取出那床小包被。
梁安娜見到娘家媽親自縫的被子,再也控製不住情緒,由小聲啜泣變為嚎啕大哭。
翠翠:“初七,過來。”
她回首朝初七招手,紮著兩個小揪揪,無比可愛的初七噠噠邁著步子跑過來,大方的站在翠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