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人11(1 / 2)

胡府門前掛著“奠”字的白燈籠還沒取下來, 屋裡一片愁雲慘淡。請來的大夫拎著醫箱進進出出,個個都是搖頭歎息。

胡家是個大宅院,老夫人、胡員外、胡少爺三代同堂。少爺就是胡偉, 是這一輩唯一的獨苗, 自幼就受家中溺愛,無法無天。

胡偉生來好龍陽, 至今未娶妻, 因老夫人傳宗接代的心願納了幾個妾室,可還未得一兒半女,就魂歸西天,徹底絕了胡家的香火。

前天老夫人一聽唯一的孫子慘死虎口,當即心梗到暈過去。胡夫人聽聞噩耗,同樣當場暈厥。被老虎撕咬的屍體實在太過慘烈,胡家甚至沒有讓胡偉停靈七日,當天就匆匆下葬,入土為安。

胡家人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難以接受,總要有個人承擔他們的怒火, 溫意初就不幸成了宣泄口。當日胡員外就帶著一群家丁闖入書院,強行將溫意初押出來, 做出一番劈頭蓋臉的責問——要不是你跑進山裡,我兒子怎麼會遇上老虎遭遇不測?什麼?你是為了躲避我兒子騷擾?罪加一等!我兒子看上你是你的榮幸,你竟然想著躲, 簡直不知好歹,千錯萬錯都是你的錯,你就該為我兒子陪葬!

溫意初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跟這群不可理喻的人也壓根無法講道理, 生生被換上嫁衣,扭送到胡偉墳前跪著磕頭,再封入棺中。一路上陣仗不小,不少鄉親們看見了,卻也都無能為力。

溫意初隻慶幸胡家人闖進來時,孩子們都已放學,沒看到如此可怕的場景。可他夙願未了,著實還有諸多不甘心。他被活埋之時,剛醒來的胡老夫人也拄著拐杖過來了,拚著一口氣也要看害死她孫兒的人遭到報應。胡夫人那時尚未醒,後來聽聞溫意初被生殉,也覺得解恨。

這一家子沒一個無辜。老夫人年輕時也並非善茬,整死過不少被丈夫強搶進來的妾室。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的事情,這群鄉紳乾了幾十年,早就不將普通人的命當命。逼迫至死的平民百姓,肆意打死的丫鬟家丁……吃人的資本家,手中沾染的鮮血,何止溫意初一人。

人怕惡鬼,鬼怕惡人。他們手底下冤魂無數,虧心事做多了,也不是半夜不怕鬼敲門,早就請了和尚在家中門上貼滿符咒,靠近的鬼魂一律灰飛煙滅,這才安生到如今。

可昨晚,這些符咒全都失效了。

這其中有容與的授意——魔王行事作風向來簡單粗暴,他讓柳折和馮婉去胡家鬨,想的就是把胡家變成凶宅,逼得他們不得不搬走,他就能住進去了。

但能鬨得這麼大,還是晏昭的手筆。柳折和馮婉並非惡鬼,和胡家也沒有直接恩怨,最多嚇唬嚇唬,兩隻鬼成不了多大氣候。晏昭早就想教訓胡家,遂將山上所有被胡家迫害而死的鬼魂全部召集在一起,讓他們沾染自己的鬼氣。那符咒頂多擋擋小鬼,對晏昭這樣的千年鬼王自是形同虛設,他的鬼氣也能保護其他小鬼不受符咒傷害。

那些怨鬼厲鬼對胡家憎恨已久,奈何都因符咒不得靠近半步,一夕之間符咒失效,都不用晏昭吩咐,自發就一齊湧入胡府鬨騰了。他們的怨恨可比馮柳二鬼強烈得多,不嚇瘋嚇死幾個不算完。

鬼魂們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不牽連無辜,隻找當年害死他們的。胡老夫人,胡夫人,胡員外,有一個算一個,都沒得跑。

是以昨夜胡府百鬼夜行,幾個手上沾過人命的家丁丫鬟活活嚇瘋,還有被鬼魂追得投井而亡的。胡老夫人做了一晚上噩夢,夢裡都是當年被她整治死的那些妾室,生生嚇到離魂。魂魄離體,自然更鬥不過那些死了幾十年的怨鬼,被好一頓收拾……

胡員外和胡夫人更不用說,一群鬼盯著各顯神通,最後馮婉就現了個形——一身紅嫁衣緩緩自窗前飄過,又從窗外飄進來,還沒落到床頭,這對夫妻徹底崩潰,雙雙嚇昏過去。

直到天亮,百鬼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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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鎮都知道胡家昨晚鬨了鬼。因為一大清早,胡員外就急急忙忙請來大夫和道士,胡夫人乘坐馬車去城裡佛寺上香求平安符,把寺裡的高僧請了回來。動靜之大,驚得其餘幾家鄉紳也發來慰問。

胡員外沒心思應付,幾家鄉紳頂多算是酒肉朋友,真要說交情多好純屬胡扯,指不定背後怎麼看笑話。他和夫人本以為昨晚是一場噩夢,可沒道理兩個人都看見紅衣女鬼,再加上府裡一些家丁丫鬟也說撞了鬼,擺明了就是鬨鬼。

最重要的是,老夫人到天亮就被發現身體冰冷,出氣多進氣少,一直醒不過來。她的魂魄被幾隻女鬼帶回山上繼續折磨,其中還有一個鬼嬰不斷噬咬她的魂魄——那些被她害死的妾室裡,還有身懷六甲的。

造孽太多,要償還的也多。

胡員外一開始請的大夫,都查不出老夫人昏迷不醒的原因。後來胡夫人請回了當年給他們家貼符咒的高僧,才道出是離魂,魂魄應該是被昨晚的鬼帶走了。

胡員外急道:“他們把我娘的魂魄帶去哪兒了?大師,這符咒當初是請你布置的,怎麼會失效?是不是要重新布置?”

和尚掐指一算,卻隻道了聲:“此乃因果報應,貧僧無法插手,施主好自為之。”

胡員外立刻變臉,罵道:“你這老禿驢,人命關天,你卻撒手不管,你的慈悲心腸呢?”

“阿彌陀佛。”和尚搖頭,“當年為施主設下符咒,已是貧僧犯的一樁過錯。慈悲心腸渡不了蛇蠍心腸,施主不妨想想做了什麼,才遭此報應。”

語畢,抬步就往外走,腳步頗為沉重。

凡是得道高僧,保護凡人不受鬼魂侵害,便是功德。可當他算到,一顆能造福蒼生的文昌星竟在光芒未綻前便隕落於此,忽然覺得自己的功德,都成了罪業。

他再也無法修行。

胡員外目瞪口呆地看和尚走遠:“這老禿驢神神叨叨地說什麼呢?”他做什麼了要遭報應?

要不是這和尚德高望重遠近聞名,胡員外是真想把人扣留下來揍一頓。

一個和尚,走也就走了,他還請了幾個道士,一樣能派上用場。

胡夫人卻遲疑道:“老爺,他說的會不會是,那個書生……”

胡家沾的人命不知幾何,可近日發生的也就一件。這個節骨眼兒鬨鬼,很難不讓人聯想。

“書生?那個姓溫的?”胡員外大聲嚷嚷,“他害了我兒,他是罪有應得!”

胡夫人麵色慘白:“可老爺你想,昨晚我們看的的紅衣女鬼,會不會就是……”

他們昨晚太過驚懼,沒看清女鬼的麵容,隻知道是個穿紅嫁衣的鬼。正巧,溫意初也是被換上女裝,一身大紅嫁衣下葬的……

他們看到的會不會是……溫意初?

這時間太巧合,胡員外也毛骨悚然。

正在此時,一個家丁匆匆忙忙跑進來:“老爺,大事不好了!少爺……少爺的墓被掘了,而且……聽說,溫意初又回到書院了!”

胡員外和胡夫人俱是身子一抖,從腳底自下而上升起一股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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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員外帶著一群家丁火速趕到胡偉的墳前。

幾天前他們親眼看著兒子下葬,棺材蓋合上釘死,一鏟一鏟的土將它填平。一同被封死在裡麵的,還有溫意初的呐喊拍打。

如果不借助外力,裡麵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出來。

可現在,棺材蓋大開,胡偉破破爛爛的屍體躺在裡麵,無法拚湊完整。胳膊和一條腿本已進了老虎的肚子,棺材大開的這一天一夜,頭顱也被野狗叼走,餘下的屍身,正被一群烏鴉啄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