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清醒的,證件是真的,那個人也是。
我鬆開被我緊攥著的被單,上麵沾了星星點點的紅,手掌有點痛,我意識到,那些斑駁的顏色是從掌心浸出的血。
我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挺直脊背,看向他。
我說我冷靜下來了,有什麼話,現在就說清楚吧。
*
其實我知道自己現在並不可能做到完全的理性,我知道現在絕對不是最好的交涉時機——但他已經快走到門口了,我沒法想象他離開之後我會變成什麼樣。
陷入深海的人會本能地想要抓住伸到麵前的浮標,哪怕那不是,也還是想要抓住。
我需要一個答案。
我不想一個人陷入沒有答案的思考。
他看了我一眼,接著,從門口折返到了桌旁,他拉開了桌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從意識到她被組織盯上的那一刻開始,諸伏景光的心情就沒法平靜下來。
沒有人比他這個差點死去的臥底更清楚組織有多危險,她隻是個普通人,是個沒有戰鬥能力的小女孩,即使頭腦聰明——不,或者該說,正因為頭腦聰明,所以才更危險。
如果讓她來自己選擇,諸伏景光想,她一定不會選擇退到安全的地方,她就是那樣的性格。
但他無論如何也不希望她承擔那樣的風險,所以就算可能被記恨,被討厭,他也還是這樣做了。
替她做出選擇,把她藏在安全的地方。
他卸下了偽裝,第一次以真實的容貌出現在她麵前,他知道這樣做會將她推遠,這是他應得的,是他的罪業。
但他還是有一點私心——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以“田中太郎”的形象出現在她的麵前。
他希望她記憶裡的田中太郎能維持那個還算好的形象。
於是他不敢靠近她,他竭力維持著和平時不一樣的模樣,儘管他很想靠近,很想在她哭泣的時候抱住她。
為什麼……會這樣呢。
一定要這樣嗎?
他這樣想。
一定要這樣。
哪怕這樣很自私,哪怕這樣是他的一廂情願,哪怕明知道這是錯的。
她的眼睛已經哭紅了,聲音有點啞,因為剛才哭得太厲害,氣息都有些不穩,說起話來帶著明顯的顫。
但她還是抬著頭,看著他,直視著他的眼睛。
她說:
“其實……”
“諸伏先生您,就是田中太郎吧。”
*
“不是。”
脫口而出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卑劣。
為什麼不敢承認呢。
是想給她留一點念想,還是,還是想保有一個能光明正大出現在她身邊的身份?
可她已經懷疑了不是嗎?她親口提出了這個問題不是嗎?
——不,或許並不隻是懷疑那麼簡單。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遲疑著,他問。
*
“長野出身,七歲的時候家裡遭遇變故,和哥哥分彆被東京和長野的親戚家收養,來到東京的時候患上過一段時間的失語症,然後在遇到Zero,就是安室先生之後逐漸痊愈,兩個人共同以成為警察為目標。”
“二十二歲進入警視廳警察學校鬼塚班,與同班的伊達航,鬆田陣平,萩原研二和降穀零四個人一起,解救過遭遇意外的教官,解決過便利店強盜事件,解決過貨車司機心臟病發導致的交通事故,解決過與你親人有關的懸案。”
“畢業後,你進入了警視廳公安部,以臥底搜查官的身份潛入那個國際犯罪組織,代號蘇格蘭威士忌。”
“你擅長料理,也擅長彈貝斯,你精通狙擊,在組織期間是專門的狙擊手。”
她說得很慢,有些詞的語調咬得不準,但每個音節都非常清楚。
她從始至終都盯著他的表情。
“真是巧啊,田中太郎也擅長料理,田中太郎也是長野出身,田中太郎也擅長貝斯,田中太郎手上也有槍繭,田中太郎一直都在隱藏真實的身份甚至麵容。”
她頓了頓。
“上麵的都隻是無端的猜測,你想否認我也沒有辦法證明,但是我想,我會出現在這裡就是最好的證明了。”
“如果是和我毫無瓜葛的諸伏景光,根本就沒有理由以這種方式把我關起來,即使是公安的證人保護計劃也必須經過我的許可,不可能強製執行。我不是貴國的國民,如果我的事情處理得不妥當,會演變成外交問題,身為公安警察的諸伏景光不可能會無緣無故地冒這樣的風險。”
“製定和執行這個計劃的人了解組織,他知道組織有多危險,他也一定了解我,所以預判了我會選擇直麵這份風險,也預判我不會把事情鬨大,不會鬨成國際問題。這個人他在公安內部有一定的話語權,而且和你是絕對相互信任的關係,否則出現在這裡和我交涉的人就不會是你——”
“勉強附和條件的人有兩個,但會這麼做的人,一定不是降穀零。”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諸伏警官。”
“告訴我,我想聽你親口說出來。”
“把我監.禁在這裡的人,就是你,對不對?”
“田中、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