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取得了深淵的權柄,以恍若天威的雷霆將所有來犯的神族全部都斬除了之後,他獨自留在了戰場上,一具一具的為綠洲的居民收斂。
新晉的魔王低頭注視著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如今已然握住了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可是這一份力量卻來得有些太遲了。他想要保護的那些人都業已不在,他空守著力量 ,又有什麼意義?
七彩的月蝶與通體雪白的因菲萊特之蛇不知何時已經悄然的來到了他的身後,但是這位新的同伴看起來並沒有什麼要同他們交談的意思。
月蝶的魔王看見了那些駁雜的躺倒在一起的,有神族、也有沙民的屍體,看著他們同這位新的魔王之間極為相似的、同一種族所共有的外貌特征,心下已經有了推斷。
“你的故國被神族覆滅,你的親友皆喪命於天空之城的炮火之下。”
他的目光在奧蘭多的身上打量了一圈,旋即笑了一聲。
“但是你好運的得到了【深淵】的權柄,那麼一切便尚且算不得無藥可救。”
原本對於他們的到來不理不睬的黑皮青年這才像是終於注意到了兩人的存在一樣,早已經乾裂發白的嘴唇動了動。
“什麼……?”他問。
***
想要大規模的將已死之人轉化為亡靈,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需要一點點的運氣,一點點的技術,以及一點點的力量。
好在如今的奧蘭多最不缺少的便是力量,而那一份技術則由月蝶的魔王來補足。
運氣這一次毫無疑問是站在了他的這一邊的,於是,他看著自己的身邊開始不斷的出現亡靈,並且數量一直都在持續增多。
最後來到他身邊的是卡洛爾,青年握了握自己的手,一拳打了過來。
“你這不就是讓我死了也得給你打工嗎?”
“彆那麼快的急著死。”白沙的魔王冷酷無情的道,“在我們的理想與偉願實現之前,你就是死了——”
奧蘭多用手指了指。
“——也得像是這樣,給我爬起來打工。”
那是與【月蝶的悲悼】相似而又不同的處理方式。
他背負給他們的生命與怨恨,死亡與恐懼,強硬的拉著他們的手,讓他們與自己一同前行。
那即為最早的綠洲的國度,是在白灘沙漠上所綻開的童話之花。
而在那個時候,這個國家還有著另外的一個名字。
【亡靈之國】。
隻是時過境遷,世事流轉,往西的一切都被白沙所掩埋,潛藏在了最深處。魔王的勢力不斷的擴大,手下也填充了新的子民。
再加上阿卡迪亞大陸上本來就擁有著各種各樣的長生種,以至於久而久之,連世界都已經遺忘,那個國家在最初是屬於亡者的國度,但是卻擁有一位活著的國王。
母神的命令不可違抗,奧蘭多儘可能簡短的將這一段過往同薑綺描述了一下。
“好了。”奧蘭多說,“您的疑問是否都得到了解答?”
“儘管是不同的時間流速……哈!但是現在外麵一定已經天翻地覆了吧?找不到您的話,那些狗們可是會到處狺狺狂吠,將所有人都視作敵人並想要去咬上一口的啊!”
他可能沒有意識到,他其實把自己也罵了進去。
然而麵前的少女並未應話,隻是淡淡的朝著他垂下一瞥。
“你沒有彆的想要同我說的了嗎,奧蘭多?”
薑綺經曆過來自【深海的挽歌】——海妖卡瑟的特殊秘境。
像是他們這種個人的傳說任務線早就已經被玩家打通了的魔王來說,薑綺不會再在他們的身上接到傳說任務,但是卻可能觸發一些特殊秘境。
比如卡瑟,也比如眼下的奧蘭多。
可既然係統尚未進行任務結束的結算,那就說明一點還有什麼地方……還有某一塊拚圖被忽視了,並沒有擺在其原本所應該在的、正確的位置。
奧蘭多微微的抬了抬下巴:“這您可就問到我了……”
白沙的君王會為自己曾經沒有能夠及時的趕到而惋惜,可這件事情在奧蘭多看來的確已經到此為止。
他成為了魔王。他將他們全部複活。他們如同原本所計劃和期望的那樣,推翻了所有的貴族的□□,在沙漠上建立起來了嶄新的王國與製度。
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樣。
——奧蘭多原本是想要這樣去回答薑綺的。
但是在他真正開口之前,有另外一個聲音在他的心底響起 。
這真的就是最好的模樣了嗎?
你難道忘了,自己曾經無數次的從睡夢中驚醒,曾經無數次的在本該睡覺的時間一個人站在王宮的最頂端看著下方的亡靈城鎮發呆嗎?
你難道忘了,在這王都之內,其實有那麼一塊兒被劃分為了禁地,除了你之外沒有任何人被允許進入……而那裡其實是一處巨大的墓地嗎?
奧蘭多.道格拉斯.特裡索德爾。
你當真是平靜和順從的接受了這一切嗎?
奧蘭多張了張嘴,然而他發現,自己並沒有辦法給這個問題做出一個肯定的答複。
因為一直以來,的確是有一個困惑被他藏在心底。
但是,他已經不再是昔日的那個奴隸少年,而是【白沙的童話】的魔王。
那個問題已經沒有了適合的聽眾,隻能夠一直都積壓在奧蘭多的心底。
而伴隨著時日的不斷增長,到了最後,甚至是連奧蘭多自己都已經將這一個問題遺忘。
但是它並不是不存在了,而隻是暫時的安靜的蟄伏了下來,隻等待某一天出現一個最適合的時候,便又會重新冒出來,以一種再強烈顯眼不過的姿態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而眼下無疑正是那個時機。
奧蘭多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因為,他能夠聽到自己的身體正違背了理智的瘋狂阻攔,向著那看似纖細柔弱,可不知為何卻又帶來了強烈的包容感,恍若足夠將一切都接納並且擁抱在懷中的母神,吐露了長久以來的、瘋狂啃噬他的內心的那個問題。
“我時常會懷疑,自己究竟能否配得上【王】的稱謂。”
“誠然,從力量與合理性來看,我接受了【深淵】的權柄,擁有著這般的力量。僅以此道,我為王,無可辯駁,理所應當。”
“但是!”當說到這裡的時候,奧蘭多甚至發笑了。
那可並非是什麼因為欣喜,又或者是其他的愉悅的情緒所引發的笑。正好相反,在這笑聲當中充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嘲諷,足以讓任何聽到的人都掩麵自愧。
而在這當中最為讓人不解的是,奧蘭多的這諸多情緒卻並非針對其他任何人、而全部都是朝著他自己而去的。
“這世界上,如何有活人統治的死之國?!”
原來幾十萬年過去,他從來都沒有從那一天走出去過。而每當見到卡洛爾、見到那些亡靈之身的子民一回,這樣的愧疚感與自我折磨都會在奧蘭多的心底加重。
他對此不聞不聽,不問不言,仿佛這樣便可以順利的將自己從那樣的情緒當中摘離出來。可是在看似已經結痂的傷口下,卻是從來都沒有愈合過的內裡,以及被反複的撕裂感染後滋生的膿液。
然後,完全沒有預料過的事情發生了。
那向來都像是月亮一樣遙遠並充滿了距離感的少女第一次主動的來到了他的麵前,纖細白嫩的手指按住了他的唇,將後續所有的話都按了回去。
少女垂下眼眸來,目光周正平和。
“無需這般苛責。”
“無論是作為【安德莉娜】,還是作為【萬魔之母】,我都已經注視了你的這一路,從最開始一直到儘頭。”
“因此,我也能夠斷言:你完全擁有成為王的資格。即便是再做一次選擇,我[深淵]同樣會將權柄賦予你。”
“我相信,無論是卡洛爾還是那些綠洲沙民——無論他們是生者還是亡靈,從來都信服你的統治,也從未生過怨懟之心。若是對此仍舊心懷疑慮,你大可之後去親自同他們求證。”
少女轉而將手放在了奧蘭多的頭頂。有纖細的花枝出現在她的手中,被少女隨意的彎折成圈狀後,放在了奧蘭多的頭頂。
……像是一場由天地見證的盛大的加冕。
她退後了一步,看了看,麵上露出點滿意的神色來。
“所以,抬起胸膛,無需為這樣的事情折磨自己,隻管堂堂正正的去麵對所有人。”
“奧蘭多。”
母神緩緩的念了魔王的名字。
“你從來都是當之無愧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