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慎語忙說:“可你不是遇見我了嗎?”
這話無端曖昧,哪怕紀慎語純情無意,也讓丁漢白有點搖晃心旌。他嘴硬:“遇見你是我倒黴,一來就分我的地盤兒,傷了要我伺候,還敢在我車梁上刻字。乖了就師哥長師哥短,不高興了恨不得叫我穩妥捧著,當初走丟就不該找你,省去我多少麻煩。”
紀慎語知道這人嘴巴厲害,企圖左耳進右耳出,進完一半發起壞,說:“師哥長?”見丁漢白對他怒目,湊上去,“師哥短?”
丁漢白帶著三分氣,遏製不住般將紀慎語一把鉗住,那力道,那姿態,身體相觸後才知道另外七分又全是衝動。
紀慎語隻是玩笑,此刻以為要挨揍,忙不迭地道歉……可隱約覺得丁漢白並非氣惱,於是不知如何是好地喊困。丁漢白鬆開他,讓他先去睡覺。
紀慎語訥訥:“不一起去睡嗎?”
丁漢白突然發狂:“誰他媽跟你一起睡覺?!”
紀慎語發懵:“我是說一起回小院……”
不待他說完,丁漢白猛然起身,急吼吼地自己走了,手裡甚至還攥著遙控器。大步流星,丁漢白踏著月光,回到臥室時手一鬆,遙控器的殼子竟被他捏碎。
一宿混亂的夢,蘊含衝動與幻想,蒙著層湘妃色的影子。
縈繞拘纏,天明夢醒,方知那點顏色是磨紅的指尖。
丁漢白誰都不想理,誰都不想看,徑自開車去了玉銷記。老派的話來講,他是大少爺,再加上脾氣壞嘴巴毒,陰沉時簡直是尊盛不下的佛。
夥計們誠惶誠恐,怕丁點錯漏砸爛飯碗,然而忙碌一上午,恍覺老板並沒注意他們,反倒像……神飛天外。
丁漢白端坐於櫃台後,正衝店中央的玻璃展櫃,那玉薰爐好似電視機,無形中播放著畫麵。他瞧得一清二楚,紀慎語窩在機器房雕刻,紀慎語疲憊不堪睡著,紀慎語躲著修複,紀慎語在巷中落荒而逃。
場景變換,丁漢白許久沒有眨眼,少看一幀都怕不夠。
他想,他這是怎麼了?他到底在發作什麼病症?
忽地一晃,資曆最深的老趙湊在櫃台前,問:“老板,大老板原定月底去赤峰瞧巴林石,連單子都定下一張,需不需要改動?”
丁延壽咳嗽還沒好,內蒙那麼冷,去一趟得咳出肺葉子。丁漢白應下:“把單子拿給我看看,月底我去。”
老趙說:“到那兒還是住在烏老板家,之前他和大老板電話都打了好幾通。”
丁漢白十來歲就跟著丁延壽去過,用不著事無巨細地囑咐,煩道:“你往旁邊挪挪,擋光了。”對方走開,玉薰爐又落入視野,他魔怔般繼續盯著。
一天沒開張,常事兒,六點多還未打烊,丁漢白卻早退得影兒都瞧不見。他騎車子閒蕩,半點時到達六中門口,想抽查一下紀慎語是否逃學。
拙劣的借口,實打實的自欺欺人,丁漢白煩自己這德行。當學生們魚貫而出,他一眼瞧見背包小跑的紀慎語,煩勁兒又刷拉褪去,湧來莫名其妙的開心。
“紀珍珠!”他喊。
紀慎語一個激靈,裝作沒有聽見。
丁漢白改口,喊大名,那家夥才顛顛跑來。“放個學還跑著,那麼多人,不怕踩踏?”他自然地摘下紀慎語的書包,掛車把上。
紀慎語沒想到丁漢白會出現,解釋:“那邊的商店有巧克力,賣得很快,我怕趕不上。”
丁漢白問:“你喜歡吃巧克力?”
紀慎語說:“我想給小姨買,上次她給我吃了好些,我過意不去。”
丁漢白翻臉飛快:“我還給你吃糖呢,你怎麼就過意得去?”
紀慎語聲若蚊蠅:“拿你的錢給你買東西怪怪的。”
那是合璧連環的錢,他拿個零花,其他都留給了梁鶴乘。丁漢白哭笑不得,他這是什麼命,本來師哥的身份能吆五喝六,卻陰差陽錯賠了夫人又折兵。
但紀慎語到底還是買了,一包巧克力,一包太妃糖,路上和丁漢白各含一顆,甜著回了家。及至廊下,他遞上那包糖:“這下不欠你了。”
丁漢白猛然發怒:“一包糖就把我打發了?!”
紀慎語躲回房間,丁漢白跟進去,似有長篇大論要教訓。紀慎語捂著耳朵笑,丁漢白在那笑模樣中卡殼,才明白被戲弄。他作勢追打,繞著床,環著桌椅,險些撞歪矮櫃。
紀慎語忙扶住櫃上的青瓷瓶,猶豫不決:“師哥,你記不記得曾讓我扔那堆出水殘片?”
“記得,怎麼了?”
“我沒扔,做了這瓶子……”
低聲言語,卻好似平地一聲雷,丁漢白受了大刺激,衝過去,恨不得將紀慎語提溜起來。“你為什麼不早說?真是把本事瞞得密不透風!”兜兜轉轉一大圈,原來一早就有交集!
紀慎語解釋:“我沒想到你會喜歡我——”
丁漢白厲聲打斷:“誰喜歡你了?!”
紀慎語噎住:“——喜歡我這手藝,不是我……”
丁漢白的臉色精彩非常,紅白錯亂眼神明滅,他揚長而去,沒麵兒也要端十足的架子。一口氣走出小院,不帶停,繞過影壁一屁股坐在水池邊。
含恨抓一把魚食撒進去,心跳如擺尾,歡得蕩起陣陣漣漪。
又抓一把,為自己一天的胡思亂想,再抓一把,為上趕著接放學。他猶如猛獸,麵對那人時張牙舞爪,此刻背地裡就成了困獸。
見不到想,見到便笑。見不到思之如狂,見到便心花怒放。
丁漢白難以置信,難道他對紀慎語有意思?可紀慎語是個男孩子……他在琢磨什麼亂七八糟?!
直坐到夜色四合,他起身走了。
翌日一早,丁延壽喂魚,隻見一池被撐死的魚肚白,好不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