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還沒落下山脊,整個白宅就悄無人聲,所有的傭人都不見了。
整個大宅就隻剩下他們八個人,和尚道士各自為政,阿嬌錢二又是一派,餘下幾人結成小團體,圍在一起喝茶,想看看晚上到底會發生什麼怪事。
茶喝了一半,熱水沒了。
“啞巴”中了阿嬌的言靈術,很想顯擺顯擺自己也是走過江湖的,是一不留神著了道,拿著熱水壺就要出去:“我給大家灌點熱水來。”
徐茂弘攔住他:“不用了,天就快黑了。”
“啞吧”還以為徐茂弘這是看不起他,麵上不悅:“誰也不去,咱們就這麼乾坐到天亮?”說著拿上壺就出去了。
半天都沒有回來。
方文鏡哧一聲:“讓他彆逞強,這倒好,誰去找他?”才剛建立的小團體,誰肯去找他。
徐茂弘覺得自己既然是個牽頭的,就該說話:“這樣吧,大家一起去,現在不是還沒事兒嗎?”
方文鏡嘀嘀咕咕,餘下那個說自己叫老孫的中年人根本就沒有存在感,徐茂弘說什麼他就跟著點頭。
二比一,隻好去找人。
走的時候徐茂弘還敲了敲了隔壁道士的門:“道長,宋先生出去打熱水沒回來,咱們去找找他。”
他覺得這個道士算是個熱心腸,跟他打聲招呼,裡麵遲遲沒有聲音。
廊下掛著一溜白燈籠,照得通道皆明,風一吹燈影便搖搖晃晃,映得月色愈發黯淡,方文鏡又說:“都是各掃門前雪,你也彆指望他們。”
徐茂弘也不生氣,三個人從後院繞出來,本想走到廚房去的,在廊下聽見了前麵傳來鼓樂聲,三人齊齊變色,互看一眼。
方文鏡先想退縮,可看徐茂弘和老孫都沒動,也不好先退,跟在他們後麵去看看情況。
後院一片慘白,越往前走,就越是熱鬨。
前廳紅燭高燃,紅燈高懸,搭起了戲台正在唱堂會,滿堂賓客談笑風聲,傭人們從兩邊小門送上酒水菜品。
方文鏡兩步一邁,想往前去,徐茂弘一把拉住他:“你乾什麼?”
方文鏡甩開他的手,眼睛迷迷蒙蒙:“吃喜酒啊。”
徐茂弘這才看見,“啞巴”坐在圓桌前,正衝他們招手,廳中紮彩掛紅,處處貼著喜字,外麵還有人不斷唱名引客。
白府有喜。
徐茂弘定睛一看,不論是座上的賓客還是傳菜的傭人,一個個都踮著腳尖走路。
方文鏡已經坐了過去,還跟啞巴推杯換盞起來,徐茂弘乾的是“清潔公司”的業務,可他真沒有一口氣見到過這麼多的鬼。
剛想拉著老孫回去搬救兵,腳步不由自主的往前邁,有個穿彩紮綢,塗脂抹粉的丫環上前請他:“白府有喜,請先生入席。”
徐茂弘心中清明,可腳步不聽使喚,他跟在丫環的身後,隻覺得自己身上一輕,低頭一瞧,他的腳尖也抬了起來。
徐茂弘心裡暗暗叫苦,四肢都不聽他的,坐到桌前舉杯喝起酒來。
錢二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就醒了,屋外不斷飄進樂聲,他平時就愛聽這些,一聽鑼鼓點兒知道是在唱什麼,打了個哈欠,自言自語:“這誰家在辦喜事?”
說完一激靈醒了過來,哪有什麼喜事,今兒是白老太太頭七。
這動靜時響時輕,錢二揉揉眼,想往屋外張望一下,可屋子卻變成了四方鬥室,無牆無窗,一點光亮都沒有了。
越是黑暗,錢二就越是不敢動作,也不知道這黑暗裡有什麼,他一咬牙,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符紙甩了出去。
符紙遇暗即燃,可錢二閉著眼睛不敢看,隻覺得眼皮子前東西一亮,他咽口唾沫,做了半天心理建設,死不死的起碼也得當個明白鬼!
又一張符紙扔出去,火星一點,他看見屋裡四四方方全是磚塊,無門無窗,這才沒有光透進來。
錢二提了一口氣:“姑奶奶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阿嬌沒聽見錢二的聲音,她也是被樂聲吵醒的,坐起來揉揉眼,屋中一片漆黑,與錢二不同,她不需要光亮就能看得清楚。
這個格局她很熟悉,她的四方墓室也是這樣,阿嬌一擺手,障眼法立時消退,屋子又變成原來那樣。
阿嬌打開門,四合院格局的後院裡,竟然全是磚牆,隻有她打開一扇門。
阿嬌往左一拐,手指頭在灰磚上劃過,所過之處,顯露出本來的麵貌,但指尖一過,就又變成了灰磚。
阿嬌摸到門,推了推,推不開。
錢二在屋裡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他扔出一張黃符,屋裡就有一點光亮,可這火花一燃即滅,他隻好隔一會扔一張,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期待能在這屋子裡等到天亮。
他又扔出一張符照明,隻見一隻雪白玉手從黑暗中伸了過來,錢二一聲慘叫,抱頭縮起,可那鬼爪卻不肯放棄,拎起他的後頸,把他拖出去。
錢二四肢亂舞,嘴裡求爺爺告奶奶:“姑奶奶可饒了我吧,我就是個混事兒的,你要找找和尚道士去,他們跟您專業對口不是……”
阿嬌把他往地上一放,看他還在亂扭,踹了他一下:“你還有這麼多姑奶奶呢?”
錢二一聽阿嬌的聲音,如聆綸音,恨不得給她磕頭:“我的姑奶奶你可算來了,從此以後天上地下,我就隻有您這麼一個姑奶奶。”
他擦乾了眼淚鼻涕,這才看見整個院子都是磚牆,阿嬌剛剛打開的那一扇門正在緩緩消失,他抖了一下:“姑奶奶,咱趕緊溜吧。”
阿嬌卻沒看他,她左右看看,這可太有意思了,若用鬼力就有造出宅院來,那是不是她也能造一個自己的漢宮?
阿嬌想了想,一時竟想不起漢宮的模樣,她心中浮現出的殿宇是長門宮。
“咱們看看熱鬨去。”阿嬌循著樂聲往前走。
錢二苦著一張臉,緊緊跟在阿嬌身後,拿她當作保命符,一路走一路勸:“您要是想聽戲,我花錢,我請您上國家大劇院聽去,咱……趕緊走成不成?”
阿嬌嫌棄他煩:“再說話讓你閉嘴。”
錢二趕緊不說話了,他的裝備隻剩下沒五六張符和一個八卦鏡,還得求姑奶奶罩他。
一人一鬼來到堂前,看到的也是一番辦喜事的景像,錢二眼尖,一眼就瞧見啞巴徐茂弘方文鏡三個正坐著吃喜酒,看見他來了,還衝他招手。
錢二趕緊把眼睛給閉上了,不想給他們湊這個三缺一,哆哆嗦嗦問:“這……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幻境。”阿嬌看錢二慫成這樣,拍一拍他頭頂:“行啦,你睜眼吧。”
錢二這才敢睜開眼睛,打眼一看,窮心又起,這屋裡可都實打實的古董啊,他看完說:“看這穿衣打扮,是民國時候的人。”
可這一屋子古董最少也是清朝時候的,他看在眼裡就拔不出來了。
“這點出息,等出去了,我送你塊玉。”阿嬌說完指使他,“你去看看,這是誰在辦喜事。”
“得類。”錢二一聽阿嬌要送他塊玉,那再次也是好東西,熱血上頭,跑去聽牆根。
這裡雖是幻境,可東西卻都像真的,就連嚼舌根的下人都一樣,丫環們紛紛譏笑白大奶奶不得寵,進門的這位二姨奶奶,是白大爺心尖上的人。
這一場喜事共了兩千大洋,而大爺替二姨奶奶贖身花了一萬塊現大洋,更彆說捧她的時候,替她置下那些真金白銀的行頭了。
錢二想把打聽到的事兒告訴阿嬌,滿院子也沒見她,嚇得一身冷汗,這才看見她坐在正對著戲台的席上,抓了一把瓜子磕著,腳尖還一翹一翹的。
錢二差點給她跪下,他湊過去告訴阿嬌,又奇怪:“這難道是喪事衝出了喜事?”那也不挨著呀。
阿嬌吐了一口瓜子皮,指指台上:“來了。”
隻聽台上戲樂陡然一轉,嬌聲顫顫,鶯聲嚦嚦:“哎呀,畫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