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說話一邊拿起鑰匙往外走。
“沈昭什麼時候出門？”苗老師也不廢話，直接道。
“半個小時前就出去了，”顧細深呼吸一口氣，“您沒看到他？”
“沒有。”
顧細的心往下沉了幾分，“我現在馬上沿著他們平常走的路找過去。”
“好，我也在校外找一找。”苗老師很看好沈昭，實在不願意看到沈昭缺考，更不願意看到意外。
“好，謝謝老師，隨時聯係。”
顧細握著手機，腳步飛快，她知道自己要鎮定，所以一邊找人一邊打電話，沈青鬆在店鋪裡，店鋪拉了電話線，她直接打過去，沈青鬆知道情況後，道：“我馬上回去，彆急，最重要的是孩子沒事。”
“嗯，我知道。”
夫妻兩人自由默契，飛快掛了電話。
顧細當然知道，她現在就怕兩個孩子在路上遇到車禍。
不會的……她皺眉，不放過路兩邊的任何情況，一邊還得打電話給章檀。
章檀那邊正在通話。
沒過一會兒，章檀打電話過來了：“杜浩”
“沈昭……”
兩人同時出聲，剩下的話自不必說。
“我現在馬上過去。”
“好，我在路上找人。”
幾乎顧細剛掛斷電話，電話鈴聲又響起。
“喂，請問是沈昭的家長嗎？”
陌生的聲音傳來，顧細站定，握緊電話，飛快道：“是。”
她的內心在祈禱，希望不是任何壞消息。
“你好，我是jing察，警號是XXXXXX，這邊接到報案……”
顧細開頭聽到介紹，手指控製不住地微微發顫，聽到報案二字，她閉上眼，努力平靜呼吸。
“你家孩子救了溺水兒童，現在情況良好，但是因為遲到考不了試，麻煩你過來一下，確認你家孩子情況，我們和校方一起商量一個對策。”
顧細漲了張嘴巴，所有信息已經完全給了過來，她竟然有一瞬懵了。
沒事？孩子沒事！
她脫口道：“我家孩子身體情況如何？”
“放心，沒事，好得很，如果你方便的話，可以帶兩套衣服過來換一下。”那頭語氣沉靜。
顧細：“他沒受傷吧？”
“沒有。”
再三確認沈昭沒事後，顧細掛了電話，扶住旁邊的牆，差點腿軟跌在地上。
“你說我媽什麼時候來？”杜浩的頭發都差不多被現在的大太陽給曬乾了。
兩人蹲在jing車的影子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沈昭看了一下正在不遠處做筆錄的jing察，抿抿唇：“快來了吧。”
“我媽來，肯定扯著我的耳朵，對我大聲喊，杜浩，你是怎麼答應我的！”杜浩模仿章檀的語氣，不由笑了，“顧姨來了，第一句話肯定是沒事吧？”
沈昭笑了一下，“我媽——”
他不經意抬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立即站了起來，眯起眼睛，日頭太烈，他有點看不清，但人到了跟前，他終於確認，就是顧細。
顧細看到兩個孩子，跑過去，一手拉起一個：“沒事吧？”
杜浩對沈昭一笑，一臉“果然如此”。
“媽，”沈昭小聲道，“我們沒事。”他沒能去考試，還是有點心虛。
顧細直接上手，從頭發開始檢查，再到肩膀、雙手，沒放過任何小傷口。
被母親溫熱的手觸碰，沈昭一動不動，任由顧細搓扁撚圓，“媽，我真的沒事。”
顧細仍舊一臉嚴肅認真：“讓我看看。”
看完了沈昭，顧細又開始檢查杜浩，杜浩還得低下頭，蹲下來，無比乖順。
“有沒有頭暈惡心，或者肚子有沒有不舒服？”
兩人搖頭。
親手確認兩個孩真的沒事，顧細心頭的大石才落地。
“媽，對不起，我沒能去考試。”說到這事，兩個孩子都氣弱，說話的聲音都小了幾分。
“現在都是什麼時候了，還說考試，最重要的是你們兩個沒事，”顧細瞪了兩人一眼，“平安健康就好。”
沈昭仍舊低落：“可是沒有好成績，怎麼上十一中的高中部呢？”他們家還在附近買了房子。
杜浩也有點失望。他初三這年真的很努力。
“能上哪個學校就上哪個學校，”顧細認真告訴他們，“沒有健康的身體，說什麼都是假的。”
“再說了，你們很厲害，很勇敢，你們很棒。你們沒有漠視生命，勇敢地挽救了生命，我為你們感到驕傲，比你們取得任何成績都要驕傲。”顧細語氣堅定，一臉肅然。
兩個孩子受到肯定，神情一下子放鬆了許多。剛才身旁一圈人都在問他們接下來要怎麼考試，他們都慌了。
顧細還想說什麼，突然兩個家長跑到跟前，朝著幾人一通跪下磕頭。
“謝謝！謝謝你們！”
jing察追著跑過來，“快起來。”然後和顧細幾人道：“這是那兩個孩子的家長。”
大熱天裡，那兩個家長像是從水裡撈出來，從頭到腳都是濕的，他們涕泗橫流，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複雜感情。
“如果沒有這兩個小哥，我們家孩子……就……”
顧細幾人和jing察一起扶人。
顧細他們沒說什麼，這種事情還是交給jing察來處理比較好，而jing察也一直在勸解：“以後一定要看好孩子，不要讓孩子獨自出門，我們也應該感謝這兩位見義勇為的少年，他們拯救了你們兩個家庭……”
好不容易走了，沈昭和杜浩都有點沒反應過來。他們救人時真的沒想那麼多，更沒想到會有這麼鄭重的感謝。
顧細收回視線，將提來的袋子遞給兩個孩子：“進去車裡換一下吧，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對身體不好。”
兩個孩子沒看出任何不妥，你推我搡進去了。
顧細定了定神，走到角落處，強行平靜心情。
“我來了！”
可是，當她聽到沈青鬆熟悉的聲音後，再也憋不住，投入沈青鬆的懷抱，眼淚噴湧而出。
在孩子們麵前，她得給孩子傳遞穩定的情緒，不能慌，一直強忍著後怕。
那兩個家長的神情深深刺痛她的雙眼。
她不敢想象，如果沈昭和杜浩不小心，或者現場有意外，他們兩個溺水了，那該怎麼辦？
後果不堪設想。
大自然最有情，也最無情，看似淺淺的河流，也會奪人姓名，就算兩個孩子會遊泳，可是也有很多會遊泳的孩子因為水而沒了性命……
幸好沒事，幸虧沒事，幸運沒事。
顧細沒放聲大哭，但壓抑的哭聲聽得更讓人心疼。沈青鬆理解顧細的情緒，輕拍顧細後背，也紅了眼眶。
沈昭是他們的孩子，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他就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他們怎麼可能不害怕孩子出事？
沈昭換好衣服出來，沒找到顧細，到處找了一下，沒想到，會看到這副場景。
他從來沒見過顧細哭過，也沒見過沈青鬆這副神態。
剛才他見到媽媽，媽媽說話的聲音和平常沒什麼不同，還安慰他們放寬心，成績都是次要的，他的心一下子安定下來，從沒想到媽媽也會害怕，從沒想過媽媽這麼擔心他。
擔心到哭。
他的心情複雜難言，像是被泡在藥水裡，有點苦，有點澀。
沈昭不知所措。
一輛出租車駛了過來，輪胎發出“吱”一聲。車門幾乎在騎車停下的那一刹那就開了。
沈昭放眼望去，竟然是章姨。
章姨與往精致形象截然不同，頭發淩亂神態焦急，行走間腳還一跛一跛的，她大喊：“杜浩！杜浩！”
杜浩從車裡躥出來，應道：“媽！”
沈昭感覺章姨像是一陣風，立馬衝了過去。
“你這小子！”章檀一把抱住杜浩，一手還打在杜浩的背上，帶著哭腔，“你怎麼這麼莽！要是出了事怎麼辦？我和你爸怎麼辦？”
彆說是沈昭，就連杜浩，都沒見過這樣的親媽。
他茫然失措地站在那裡，動彈不得，他從來不知道他媽媽的力氣這麼大，畢竟平時連換水都嚷著沒力氣，都是他和他爸爸換的。
耳邊是他媽媽的哭聲，背部還被打，他從來不是乖乖挨打的人，這次卻像是被粘在了這裡，一寸都動不得。
杜浩鼻間頓時一酸，低低喊道：“媽。”
而淚眼模糊時，杜浩似乎看到他爸爸連眼鏡都歪了都顧不得，跑步朝他衝過來。
沈昭眨眨眼，壓下熱意。
身旁突然多出兩道熟悉的氣息。
他轉頭，媽媽眼睛還是紅的，爸爸緊緊抿住唇。
顧細握緊沈昭的手，她知道沈昭是為了救彆人，可她還是心悸害怕。不過，她沒說彆的，隻說：“沒事就好。”
肩上是沈青鬆溫熱的大掌，沈昭默默更加用力握緊顧細的手。
苗老師和幾個學校領導隨後趕到，了解前因後果後，苗老師也是一臉感慨：“你們兩個……唉，人安全就好。”
做完現場記錄後，jing方和家長、學生還有學校領導一起到了校長辦公室。
畢竟孩子的中考問題還是要解決。
jing察道：“現在的情況是，再組織一場補考，還是直接免試入學？”
杜文彬在教育局工作，道：“據我所知，兩個孩子這一行為應該可以獲得加分。”
老校長看向兩個學生，這兩孩子一直很沉默，以為孩子是被嚇到了，溫和道：“我個人傾向於免試入學，在這樣危急的情況，他們不懼危險，挽救了人命，他們值得。當然，我會和學校領導以及教育局領導商議後給兩邊家長、學生以及大眾一個滿意的答案。”
苗老師為自家學生爭取：“校長，沈昭同學的學習成績非常好，如果正常考試，他能進入實驗班。”
老校長驚訝了一下，犯難了，免試入學進入高中部肯定沒問題，但一般都是普通班。如果補考，他擔心教育局那邊不會同意，因為其他大部分學生是正常考試。
沈昭突然出聲：“校長，苗老師，我在普通班也沒問題。我可以憑借自己的成績考入實驗班。”據他所知，十一中的高中部，每個學年都會調整實驗班，直接取前兩百命。
他看向顧細沈輕鬆。
顧細朝孩子點頭，支持孩子的意願和決定。沈青鬆也是。
老校長很滿意：“好，就是要有這樣的誌氣！”
苗老師既高興又擔心，高興是自己沒看錯這個學生，是個好樣的，擔心是高中一個學年的變化太大了，而普通班和實驗班的師資也有所差彆，她擔心沈昭一年後會和實驗班的差距越來越大。
杜浩的情況也很容易解決，他有市級遊泳比賽的名次，再加上免試入學，沒什麼問題。
這事還得給公眾一個交代，jing方希望明天在學校舉行一個大會，會通知教育局和學校領導，發布相關處理公告的同時，向學生強調防溺水安全教育。特彆是現在，是溺水高峰期，下午這事給所有相關部門敲響了警鐘。
離開行政樓時，顧細向苗老師表達了感謝，感謝對方給沈昭爭取實驗班的名額。
苗老師擺擺手，激勵學生：“記住你剛才說的話，進了高中後，也要好好努力，知道嗎？”
沈昭知道苗老師是為他好，他彎腰鞠躬，鄭重點頭：“謝謝苗老師。”
“不用不用，”苗老師呼出口氣，“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知道嗎？”
沈昭再一次感受到了某種情緒，也對大人的思想有了一定的感悟。
原來平時再注重成績的老師，對學生最大的期望，並不是成績有多好，而是健康平安。
就像他爸媽那樣，還有章姨杜叔那樣。
再次回到家，像是隔了一個世紀，顧細望著一如往常的環境，隻覺前所未來的心安。
沈青鬆輕聲問：“沒事吧？”
顧細搖頭：“沒事，你也休息一下。”
沈青鬆從昌文區趕回來，一定也很累，過程和她一樣煎熬。
兩人手牽手坐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無念無想。
沈昭給父母倒水，心中愧疚，但又不知道如何說。
“你也累了，快跟我說說當時具體怎麼回事？”顧細拉孩子坐在沙發上。
身體沒問題，不代表心理也沒問題。沈昭是救人，但他也有可能遭受到心理壓力，有心理陰影。引導孩子表達出來，排解情緒，應該可以對孩子的心理狀態有所幫助。
沈青鬆知道顧細的用意，和顧細一起陪孩子聊天。
沈昭將當時的情況細細描繪：“當時我和杜浩……我們沒想那麼多，就衝了過去……”
顧細連一個動作都沒放過，問得十分詳細。
最後，她真的慶幸，不過該叮囑的還是要叮囑：“如果是你們無法處理的狀態，千萬不能貿然行事，要向周圍的大人求助，知道嗎？”
沈昭點頭：“我知道的。”
他小聲道：“當時水不深，我和杜浩都覺得沒問題，才跳下去的。”
顧細摸摸孩子的頭：“好，我們相信你們。”孩子也有判斷力，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那不必再多說，以後小心就好。
晚上吃完飯，大家都會回房裡躺著了，今天發生的事，太心累，多休息休息。
電話鈴聲想起，顧細一看，是章檀打來的，她接起：“喂？”
“顧姨，是我，杜浩。”
顧細一愣，笑了：“是小浩啊。”
“哎呀，顧姨，你還是叫我杜浩吧，”電話那頭笑道，“沈昭在嗎？我想和他說說話。”
“在啊，”顧細一邊說一邊起身，調侃道，“你們也太黏糊了吧，幾個小時沒見就有話說？”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們幾個小時沒見，也隔了很久啦。”
顧細敲了敲門，沈昭很快開門，她把電話遞過去：“是杜浩的電話，你們慢慢聊，今晚電話就放你這兒吧。”
顧細朝沈昭揮揮手，貼心關上了門。
沈昭放下舉起的手，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拿電話：“怎麼了？”
電話那頭很久沒說話，過了幾分鐘，杜浩歎了口氣：“我爸媽回來後，幾乎對我有求必應，主動問我要不要去網吧玩，要不要打遊戲，要不要去商場，要是擱平時，我肯定一口就答應下來，高興到bao，可是，沈昭，你說為什麼我現在一點都不開心呢？”
沈昭望著天花板：“那是因為，因為你知道你爸媽並不開心。”
杜浩低聲道：“我從來沒見過我媽媽這樣，她的高跟鞋，斷了鞋跟，一路跑到我麵前的時候，我……”
電話那頭哽咽了，沈昭沒催，靜靜等對麵的人平複心情。
“我希望我媽媽能像以前那樣，中氣十足地罵我，然後我沒心沒肺地和她頂嘴。那樣的媽媽更好，她應該是那樣的，像一朵鮮豔的玫瑰花，而不是像霜打的茄子。”
沈昭突然道：“你這次語文作文寫得不錯吧？”
杜浩愣了一下，笑道：“去你的！”
兩人笑了兩聲。
沈昭建議：“你可以把你媽媽變成原來那樣啊，報紙上女人專欄不是說，女人的煩惱全來自於男人嗎？你是男人，那你就讓你媽媽高興起來。”
杜浩吐槽：“你一個男人，怎麼看女人專欄？”
沈昭理直氣壯：“我要了解女人，你知道媽媽們有更年期嗎？”
“什麼期？”
“更年期！”
兩個男生一本正經地探討有關女人的問題，直到深夜。
……
翌日，沈昭打著哈欠起來。
顧細好笑：“你們煲電話粥煲到多晚？”
“杜浩太能說了。”沈昭從不知道杜浩對女人這麼無知。
“好了，快點吃早餐，今天還要去學校。”顧細叮囑，這次，她和沈青鬆陪沈昭一起去開會。
全校大會在操場召開，同學們發現到了好多領導，還有穿藍製服的官方人員，議論紛紛。
“發生了什麼事？”
“好大陣仗。”
沈昭坐在前排，杜浩做他旁邊。
“沈昭，你可把我害慘了！”杜浩小聲道，“今天我起來，特地按照你說的，去給我媽準備早餐，說是預防更年期，我媽把我狠狠罵了一頓。”
“你媽罵你了？”沈昭問。
杜浩心有餘悸：“對。”
沈昭：“那不就變正常了嗎？你昨晚不是說就是想讓你媽罵你嗎？”
杜浩撓頭：“咦，好像……沒錯？”
另一邊，章檀也在和顧細吐槽：“我還沒到更年期吧？杜浩竟然一大早跟我說，我要更年期了，真是氣死我了！”
顧細笑出聲：“也挺好的，說明他以後不會忘了你更年期。”
聊完天，大會正式開始。
藍製服工作人員上去通報昨天的情況，全校師生這才知道昨天下午發生的事。
老校長中氣十足的聲音通過喇叭傳遍全校：“接下來，讓我們歡迎沈昭、杜浩同學，他們見義勇為，是我們的榜樣，經學校研究決定，他們免試入學，成為我校今年高中部高一屆前兩名錄取的同學！”
台下掌聲如雷。
沈昭和杜浩一起走上台，接過校長遞過來的證書。
他站在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台下的每一雙眼睛。
他掃視一圈，最後定在了父母身上，他們和彆人一起鼓掌，可他們的眼神與旁人不同。
有高興，欣慰，但更多的是關心，擔憂。
他忘不了他們的目光。
“來，兩位同學，校長，還有這位jing官，我們看相機！”記者舉起手，“看我，三、二，一！”
哢嚓一聲，G市不少報紙在第二天刊登上了這張照片，報道十一中學生見義勇為事跡，並且宣傳溺水安全教育。
寧關山望著照片裡的少年，問身旁的助理：“這不就是我們之前在商場遇到的那個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