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天，顧細把銀行卡、錢等重要東西分成了三份，每人一份。
大半夜的，顧細打了個哈欠，坐起來，沈青鬆給她穿上衣服，洗臉，“走了，到點了。”
他們要趕最早的飛機，必須早點去機場。
顧細迷迷糊糊問：“沈昭呢？”
沈青鬆：“你先坐好，我去叫他起來。”
顧細：“回你的老家啊，你辛苦點。”
“知道，所以我都自覺當鬨鐘，”沈青鬆跑去另一個房間。
母子倆醒過來的過程簡直一個樣兒，都得他伺候著，把毛巾懟到臉上才清醒。
現在是夏天，天亮得早，飛機起飛的時候，顧細反倒是整個人都清醒了，還看了個日出。
等到了省城，隻能坐大巴去到沈青鬆老家所在的一個縣級市。
飛機沒有晚點，但拿行李花費了點時間，沒有趕上原定的那班車，隻好等了一個多小時。顧細讓沈青鬆給村裡打電話，今晚估計趕不回村裡了，可能會住在鎮上。
電話那頭，牛翠華道：“那我給你姐打電話，今晚你住他們家。”
“我姐家也不大，實在不行，我們住賓館。”沈青鬆道。
“住什麼賓館，不乾淨，你姐就三個人，你們也是三個人，擠擠就成，就這樣，我給你姐打電話。”牛翠華再三叮囑沈青鬆。
沈青鬆還沒來得及多說，那頭就已經掛了電話。
“那就去住吧，”顧細道，“大家都安心。”
記憶中，這位大姑姐是個很不錯的人，顧細想好了，到時多給點錢就成。
大巴終於來了，這兒的大巴估計都有點年份，外表看起來毫不起眼，灰撲撲的。顧細和沈青鬆放好行李，見沈昭還站在車門，“怎麼不上去？”
沈昭深呼吸一口氣，忍住裡麵的氣味，見到第一排有座位，直接坐了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做這這樣的大巴，明明路不算破爛，但車開起來特彆顛簸，車廂裡皮革味兒又重，空調似乎也帶著一股異味，他塗了風油精，可還是不舒服。
他憋了好久的氣，終於忍不住呼吸了一下，然後，他連忙扯住塑料袋，俯身吐了。
“這是暈車了吧？”這種大巴在司機旁邊會有一個大的正方形凸起，有人就喜歡坐在這裡和司機聊天，有個大娘就是這樣，她看到沈昭這樣，連忙掏出風油精：“快給孩子抹上。”
顧細也很心疼，在沈昭不對勁開始的那一瞬，她就扶住孩子。
“謝謝大娘，我們也有，可是好像不管用。”顧細帶著這個風油精本來是想著驅蚊的，沒想到提前用上了。
大娘“嘶”了一聲，“那有點嚴重啊。”
司機插嘴道：“第一次做吧，以前好像沒見過你們，多坐幾回就習慣了。”
沈昭小臉煞白，感覺自己的情況更加嚴重了，還得多坐幾回啊，他聽到都怕了。
沈青鬆和母子倆隔了一個過道，他探頭看了下，道：“試試按按穴位。”
顧細點頭：“正按著呢。”
有乘客從後麵遞過來一個口罩，“戴上這個會好點。”
大家都很熱心，顧細和沈青鬆連連道謝。
後半程，估計是習慣了，沈昭感覺好了一點，依偎在顧細的肩膀閉目養神。
顧細小聲道：“咱們堅強點，下次回來就開車，我們自己買車，好不好？”
後麵應該也是坐了一對母子，小男孩估計坐不住，年輕的媽媽哄道：“你聽話一點，待會下車給你買哇哈哈。”
這語氣，就跟顧細剛才說話的語氣一模一樣。被當成小孩哄，沈昭也不好意思了，睜開眼睛：“不用，開車的人會很辛苦。”
他知道，從G市開車回老家，太費時間，太費人了，現在這種交通方式是最便利的選擇。
“那就租車，總能找到更好的方法。”顧細探探孩子的額頭，沒有異常才放心下來。
沈青鬆和司機、大娘聊天，主要是司機和大娘說話，他聽一聽，偶爾問兩句，時不時關注顧細和沈昭。
“你們回來探親啊？”
“是。”
“哎呦，估計是暑假吧，帶孩子回來？”
沈昭往顧細那邊再靠了靠，顧細身上的衣服有股香味，讓他感到舒服，他控製不住地閉上眼，汽車依舊顛簸，旁邊的聊天的聲音愈來愈遙遠，他整個人慢慢迷糊起來。
夢中，他夢到了三個人，是一對年輕的夫妻帶著小孩，坐在大巴車上的兩個座位裡。
小孩有點眼熟，他多看了兩眼，不正是自己的嗎？
夢中的自己大概三四歲，窩在年輕版的沈青鬆膝蓋上，旁邊年輕版的顧細正在剝棒棒糖，他的小手時不時伸出去，想要拿棒棒糖。
偏偏，顧細逗他：“待會兒見到人要怎麼喊？”
年輕的他歪著頭，清澈的眼睛滿是渴望，緊緊盯著棒棒糖，心不在焉道：“奶奶，大伯，大伯母！姑姑！姑父！”
“哎，真乖，”顧細眉開眼笑，“給糖吃，但媽媽幫你拿著，你還小，拿不住。”
“好吃嗎？”
“好吃！”
“沈昭，小昭，到了！”
沈昭正回味著棒棒糖的味道，突然感覺到肩膀被不輕不重地拍著，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小昭？”顧細輕笑，“你說糖好吃？是夢到了什麼嗎？想吃棒棒糖？”
沈昭紅著臉搖頭，他說不出是夢到了不存在的小時候，扭頭一看，發現汽車上的人已經開始陸陸續續下車了，他趕緊催促道：“媽，我們也下車吧。”
顧細見孩子不願意說，也沒逼迫，伸出手，拉住沈昭的手臂：“那你用我的力，小心點。”剛才吐了那麼久，估計胃裡都沒東西了，哪裡會有力氣？
沈昭嘟囔道：“還沒有到這種地步。”不過手乖乖地牽住顧細。
後麵的大娘笑出聲：“你家娃子很乖嘛。”
“乖的時候就很乖，不乖的時候就不乖。”顧細朗聲道。
沈昭拉了拉口罩，臉一下子熱了起來。隻有他自己知道，口罩下的嘴角翹了起來。
從縣級市到鎮子，還得做一趟大巴，顧細心疼孩子，“要不，你爸帶著行李坐大巴，我們坐旁邊的摩托車？”這裡的摩托車運營是被允許的，摩托車通風，人坐在上麵不難受。
沈青鬆點頭，“我去問問。”
沈昭還沒坐過摩托車，跟著沈青鬆一起過去，終於敲定好搭乘的車輛，他回去告訴顧細，見她站在行李旁。他一過去，顧細給他塞一根棒棒糖，“檸檬味的，比較清新。”
沈昭低頭，他隻是在夢中隨口一說，她就記住了。
“先彆吃吧，待會兒開車，不安全，等到了姑姑家再吃。”顧細叮囑。
“好。”沈昭珍惜地將棒棒糖放進口袋。
摩托車司機有正規駕駛證，顧細檢查後，教沈昭戴上頭盔。
沈昭新奇地戴上，坐在車上，摩托車一啟動，他嚇得連忙握住旁邊的橫杠，但不可否認，坐摩托車太舒服了。
晚風一吹，他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夏天天黑得晚，現在還有一點光亮，路邊的綠樹往後倒退，他張開雙臂，涼風從袖子灌進來，可涼爽了。
從摩托車下來，沈昭還有點依依不舍。
顧細給了錢，好笑道：“下次再做。”
沈青鬆坐大巴比較快，“走，我們去找你爸。”
鎮上的汽車站很小，不是在前麵就是在後門，果然，沈青鬆已經到了，旁邊還站著一個很像的女人。
顧細喊：“姐！”
“哎，小顧，你可來了！”
沈青鬆上麵有一個哥一個姐，哥哥叫沈青林，姐姐叫沈青苗。顧細的印象中，這位姐姐是個爽利的人，不難相處。
沈青苗拉住沈昭的手，“可憐的娃兒，暈車了，快跟姑姑回去，你姑丈和表姐正在給你做吃的。”
沈昭有點不自在，輕聲道謝：“謝謝姑姑。”
“不用謝，哎呀，咱們小昭都長這麼大了，走，咱們一邊走一邊說。”
沈青苗嫁給了鎮上中學食堂的大師傅佟光，兩人生了一個女兒，叫佟桐，小名丫丫。
顧細問：“姐，丫丫下學期讀高三了吧？我記得丫丫成績很好的。”
說到女兒，沈青苗不由自主笑出來：“是讀高三了，我現在就希望她不要退步，高三搏一搏，考個好大學。她班主任說了，要是能穩定的話，考G大不成問題。”
在小鎮來說，G大這個一本已經很厲害了。
顧細開心道：“那很好啊。丫丫真勤奮努力。”
“我隻有一個孩子，我就希望她好好的。”沈青苗臉上綻放著光芒，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很快到了沈青苗的家，小鎮上一般都是獨棟樓房，兩層的房子，一樓前麵是客廳，後麵是廚房，二樓有兩個臥室，三樓是雜物間兼晾衣服。
相互喊人過後，眾人終於坐了下來。
丫丫是個有點害羞的姑娘，笑起來很甜，顧細特彆喜歡這個小姑娘，和她說話聊天分糖果。
沈昭一直在觀察。姑父挺著個大肚腩，愛吹牛皮，很聽姑姑的話，表姐也是，聽姑姑的安排，看來這個家是姑姑做主。
果然，吃完飯後，姑姑直接下命令：“佟光，你去洗碗，丫丫，你和我一起帶舅舅舅媽還有表弟上去。”
沈青鬆說了一聲，留了下來，和佟光一起做家務。
沈青苗沒管自家弟弟，帶著其他人上去。
“今晚男的一間，女的一間，青鬆，小昭，你們和佟光住這間，我和小顧住丫丫的房間，放心，床很大，三個人沒問題。”
沈昭本來有點懷疑，但探頭一看，還真是，橫躺著三個人睡完全可以。
不過他一不小心看到的是表姐的房間，幸好，裡麵沒有女孩子的衣服，隻有滿眼的書。
全是書，他都驚得張大嘴巴了。
沈青苗好笑：“你丫丫姐讀高三了，這麼多書不是正常的嗎？走，進去看看。你下學期就讀高一了吧，得努力起來啦。”
沈昭就這樣被拉了進去，他也實在好奇。
“這是各科的錯題本，這是練習冊，”丫丫紅著臉介紹，“我笨，隻能用笨辦法。”
沈昭搖頭，真誠道：“表姐，你這是勤奮。”上麵密密麻麻全是筆記，工工整整的，丫丫姐絕對是他見過的最勤奮的學生。
沈青苗拉顧細和沈昭坐下，“既然都說到這兒，我也想請你們幫個忙。”
顧細笑道：“姐，都是一家人，需要我們做什麼，直說。”
沈青苗摸摸丫丫的頭：“你們從G市來，見識一定比我們廣。”
她望向顧細：“小顧，我這輩子都對你好，敬佩你。因為你選擇了我弟弟，把我弟弟帶了出去，帶到了大城市，而不是留在這個小鎮。”
她又望向沈昭：“小昭，你讀書的地方肯定比鎮上好，一定很厲害。”
“姐，不用這樣。”顧細聽著心酸。
沈青苗擺擺手：“真的，我沈青苗有話說話。所以啊，我想請你們幫我看看，青苗的成績、實力是不是真的像老師說的，可以上一本，可以考上G大？看不出也不要緊，能不能看看她該往哪個方向努力？”
女人的眼角有著長期勞累的皺紋，可眼神卻十分真摯。
顧細認真地答應下來：“姐，我看看，你放心，既然老師說沒問題，那應該沒問題的。”
“我知道，我也不是信不過老師，就是忍不住想讓孩子更好。”
顧細拿了丫丫上學期的期末考試，語文還可以，數學和英語倒是比語文差了點點。
丫丫不好意思道：“我隻會背單詞和語法，英語作文總是寫不太好。”
“已經很不錯了。”顧細望著上麵娟秀的字跡，感慨萬千。
後世有個網絡熱詞叫小鎮做題家，寫出這個詞的人肯定不懂，在無數個小鎮裡，有無數個學生，無數個家庭，懷揣著希望，跳出小鎮，跳到外麵更廣闊的天地。做題，已經是他們能爭取到的最好的資源，有很多地方，很多學生，連練習冊都沒有，連做題的機會都沒有。
他們不屈服，用最堅韌的姿態，對抗出身，對抗階層。
丫丫苦惱道：“我每天早上六點起來早讀，然後到學校上課，中午午休一小會兒，晚上下晚自習都十一點了。但我感覺時間還是不夠用。”
沈青苗聽著心疼，可是不努力不行啊，千軍萬馬過高考，他們本來就起點低，如果不努力，那就擠下去了。
顧細拉丫丫坐下，“我們會在這兒住半個月，我和沈昭都幫你看看，能不能找到更有效率的方法。你呢，趁這段時間，把不明白的地方說出來，我們能幫一定幫。”
丫丫眼睛都亮了：“好！”
沈青苗特彆高興，“明天晚上我多割點肉回去，咱們回媽那兒好好吃一頓。小顧，小昭，真的謝謝你們。”
沈昭在一旁拿著丫丫的筆記，隻覺千萬斤重。
他的生活，已經很好很好了。
晚上，大家都洗漱完畢，顧細躺下來，和沈青苗、丫丫聊天。
“平時也要多鍛煉身體呢，看丫丫的臉色，有點黃，”顧細溫聲說道，“也要保持好心態。”
“嗯，她老師也這樣說，”沈青苗爽利的聲音有點沙啞，“小顧，你給丫丫說說G大吧，她一直很好奇呢。”
丫丫側身，麵上滿是期待。
“好。”顧細慢慢說了起來，連一棵樹都沒放過。
夜深，房間逐漸安靜下來。
第二天，大人們瞧瞧起床了，沒吵醒孩子。
顧細和沈青鬆打算去集市逛逛。
沈青苗道：“那你們去，我去開店。”沈青苗盤了個早餐店，增加家庭收入。
兩人打算去幫忙，被沈青苗趕走了。
“你們不在的時候我都能搞定，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多看看。”
於是，顧細和沈青鬆難得有了二人世界。
小鎮生活節奏緩慢，走走停停，倒是很愜意。
突然，沈青鬆停了下來，拉顧細站到柱子後麵，“你看那個人，你記憶有沒有這個人？像不像是我哥？”
“哪個？”顧細望過去，有個身高比沈青鬆稍微矮一點的男人摟住一個女人從賓館出來，“側麵的確挺像沈青林。”
但現在的問題是，“旁邊那個女人，似乎不是我印象中的大嫂？”
真愁人啊。
顧細轉頭道：“我在這事上，一向是幫女人的。”
沈青鬆扶額：“我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你小心點，彆打草驚蛇，必須抓住證據為大嫂爭取更多的權益。”顧細叮囑。
沈青鬆默默點頭。
過了一會兒，人回來了。
“應該是。”
顧細冷笑兩聲，這回可真的有事做了。
但苦惱的是，“怎麼告訴大嫂啊？”
兩人的心情有點複雜，走回去，兩個孩子已經起來，沈青苗也已經忙回來了。
“你們倆逛這麼久，快點，準備一下，咱們回村了。”
顧細和沈青鬆對視一眼，見步走步吧。
回到村子，又是一陣雞飛狗跳，村裡的人都跑來看熱鬨，牛翠華說話的聲音都大了幾分。
大嫂鄧紅是個傳統婦女，勤儉持家，乾活得力，深得牛翠華真傳。
“小昭，這是你哥，叫沈剛，你跟他去玩啊。”牛翠華一拍大兒子家的孫子，十分滿意，兩個孫子，一個壯一個俊，真好。
沈昭在顧細的示意下，連忙跟著沈剛躲去後院了，沒辦法，前麵太多人了。
等到了晚飯，眾人終於散了，沈青林不知道從那個旮瘩躥出來，一家人到齊，整整齊齊吃晚飯。
不過，在晚飯前，顧細和沈青鬆打算和大家說一下拆遷的事。之前都是打電話，比較容易聽錯，這會兒人在跟前，就當麵說一下。他們當然不會傻到說出多少錢，也不會傻到說出自己很有錢，就是打算讓家裡人知道他們的日子好了一點，起碼不用苦巴巴過日子。
不過，沒想到，沈青林搶先開口。
“媽，趁著弟妹都在，家裡人都全了，我說件事。”
沈青鬆閉上了嘴，長幼有序，大哥先說。
牛翠華今天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出來了，這會兒見大兒子有話說，笑道：“啥事？”
沈青林看都沒看鄧紅一眼，揚聲道：“我要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