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到站。
沈家村合唱隊開開心心浩浩蕩蕩地下車,其他乘客恍恍惚惚，腦子裡隻記得沈家村魔芋爽好吃，沈家村冬瓜糖好吃,沈家村豆乾好吃，沈家村紅磚好吃……
啊,不是，紅磚怎麼能吃？
在如今這個時代，被培訓過的合唱隊眾人，洗腦功力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獨占鼇頭。
特彆是王素和苗翠花兩人,舌燦蓮花，把車廂裡好幾個人都說動了,到時有空就去沈家村看看。
顧細帶這兩個人出來,既是因為合唱隊有時候需要後勤,再者,是讓兩個銷售在市裡尋找機會。銷售多見見世麵,不是壞事,拓寬眼界，才能更多地應對形形色色的客人。
王素和苗翠花知道她們倆能跟來市裡時,就差對顧細說出“上刀山下油鍋也在所不惜”的話了。
所以,她們在車上說得特彆賣力，恨不得展現出所有的本領,讓顧細不對她們失望。
合唱隊在顧細的帶領下走下車，外麵早就有對接的工作人員來等著了。
“我們先去招待所安置一下，可以嗎？”工作人員對待顧細她們很客氣。
負責這次文藝彙演的負責人都知道，這支合唱隊可是市長親自邀請，特地點名的。
在這樣的前提下,即便知道這支合唱隊是農村人，他們也不敢怠慢。
又或者說，正是因為知道是農村人，才更加佩服。
合唱隊眾人相互對對眼色，她們說好了不丟顧主任的臉，不能露出大驚小怪的神色，得保持淡定。
這裡的隊員絕大多數都有過縣城七一文藝彙演的表演經驗，在這上麵，她們還是很有信心的。
“這就是你們要住的地方，兩人一間，顧主任，你們自覺性分配就好，我就不多說了。”工作人員交過鑰匙。
顧細笑著點頭道謝：“好，麻煩你。”
工作人員：“明天早上八點，我準時過來接你們過去彩排。”
顧細：“好。”
合唱隊的村民們第一次住招待所，這一層樓都被她們包圓了。
等負責的工作人員走了，她們才露出原本的真麵目。
“哇，這就是招待所嗎？這裡的被子看上去好舒服好軟啊。”
“快看，這裡居然全部都是通電的，還能打電話！”
眾人一改剛才的矜持，毫無顧忌地探索房間。
顧細笑著任她們鬨去。
可能是熟悉的長輩在身邊，而且還有那麼多人。個小姑娘完全沒有在陌生環境的拘束，撒歡兒似的到處跑，又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探索，連一個電燈也能玩得不亦樂乎。
“大伯娘，我們村子什麼時候才能通電啊？”沈廣蓮羨慕極了，抬頭問顧細。
“隻要我們努力掙錢，村子有錢了，自然就能通上電。”顧細對這件事還是很有信心的。
“你們個，今晚和我一起睡，行嗎？”她問道。
沈廣蓮看看其他兩人，征求意見，結果自然是沒問題。
“來，你們挪那邊，我們把兩張床拚起來，四個人一起睡。”顧細指揮道。
這個小姑娘肯定不想分開，這樣的小小心願，根本不算什麼，她便打算自己帶她們一起睡。
沈廣蓮幾人從小就幫家裡乾活兒，力氣不小，不一會兒，兩張床就拚好了。
顧細喘了兩口氣，坐在床上，回頭笑道：“快坐下歇一歇。”
幾人在外麵跑得歡沈遠梅和沈盈竹小心翼翼地坐上去，稀罕地摸著厚厚的棉被。
沈廣蓮直接將自己貼上去，感歎道：“我第一次睡這麼軟和的床墊。”
沈遠梅和沈盈竹小聲道：“我也是。”
顧細讓其餘隊員自行分房間，她等了一會兒，順著房間號走過去，看了一下情況。
“怎麼樣？還行嗎？”
其餘隊員連連點頭：“顧主任，咱們好著咧。”
沈大雲走過來道：“顧主任，你那兒個小姑娘呢，需不需要我們幫忙帶一個？”
“就是，我們這兒寬敞著呢。”苗翠花跟著說道。
顯然，她們姑嫂倆住一屋。
顧細笑道：“不用，個人正好一起做伴，我沒問題，你們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彩排，後天就要表演了。”
說話間，其他人從屋裡圍過來，聽顧細說話。
“那肯定沒問題。”眾人都拍著胸脯保證。
顧細對合唱隊很有信心，“那就好，收拾一下東西，我們先下去吃飯。”
剛才工作人員把這些天的飯票都給了她，她將糧票拿出來：“這是去樓下的招待所食堂吃飯，可以多吃，但不能吃壞肚子，知道嗎？要是耽誤了明天的表演，那就得不償失了。”
讓她們節省，沒必要。有便宜不占，那太吃虧了。
隻不過是怕她們一下子吃太多的油膩拉肚子。
隊員們看到糧票兩眼放光。
事實證明，顧細想得有點多，食堂的肉菜都是定量的，而且很少。
但能吃了個肚子滾圓，隊員們也很開心。
她們一個個扶著腰走上樓梯。
“我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吃撐了。”
“今晚的茄子好吃啊，那油滋滋的，可真過癮。”
“茄子吸油，我平時都不敢炒茄子，都是用水煮一煮，再用蒜頭一拌，哪兒像今天這麼好吃。”
大家一邊聊天一邊在走廊上散步。
不為什麼，就是因為她們都沒去過樓層，想在外麵多待一會兒，記住這種從高處都下看的感覺，順便消消食。
隊員們想到“消食”這個詞，都覺得夢幻，她們居然還有這麼一天，從前最艱難的時候，她們恨不得整天躺在床上，因為不動就不會餓了，晚上還試過喝涼開水頂飽。
突然，大雲指著走過來的穿著綠裝的幾排人，道：“那不是我們在縣裡見過的文工團嗎？”
苗翠花和其他人立馬停下說話。
和大雲一起去過縣裡表演的人立馬認出來，道：“對，就是她們，快去告訴顧主任。”
其實她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告訴顧細，反正先告訴顧細準沒錯就是了。
顧細聽到隊員這樣說，走到走廊上，好奇地往外看去。
詹飛雪聽到樓上的動靜，抬眼一看，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中的顧細。
照理說，顧細的年齡比自己大，穿的衣服比自己舊，自己應該可以在顧細身上找到優越感才對。
可是，每次對上顧細，詹飛雪都感覺自己從沒贏過。
甚至於，顧細看自己的眼神，讓自己忍不住低頭，相形見絀。
可能是，對方的腰板太挺直，可能是對方的眼神太過清透，好像能看透每一個人的心，可能對方每次出現，穿的衣服都是麼整潔。
或者，就承認，自己很佩服顧細吧。
詹飛雪低下頭，抬頭挺胸，走進樓道。
文工團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沈家票合唱隊的人。她們也對沈家村合唱隊印象深刻。
有人湊上來道：“團長，是她們！咱們這一次的彙演，工作人員說的另外有隊伍上開幕節目，不會又是她們吧？”
詹飛雪睨了團員一眼，“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嘴巴長在嘴上，就是用來問的。
沈家村合唱隊住在一樓，文工團住在樓，詹飛雪經過一樓的時候，腳尖一轉，朝走廊那邊走去。
顧細正想回房，一轉頭，看到詹飛雪踩著黑皮高跟鞋往這邊走過來。
“顧主任，好久不見。”詹飛雪在距離顧細五步之外站定。
顧細沒想到詹飛雪會主動過來打招呼，是自己狹隘了。
她真誠笑道：“你好，詹團長，又見麵了。”待會兒要不送點小禮物，以表達抱歉之意？
詹飛雪的臉色一般，微微抬起下巴，看上去一副不好惹的樣子：“你們是來參加市裡的元旦文藝彙演？”
能住進這個招待所的人，似乎都是如此，問出來也隻是確認一下。
顧細點頭：“沒想到這麼巧，我們又在一起表演節目了。”
顯然，顧細也想到了這一點。
詹飛雪背後的幾個團員咬唇，紛紛看向詹飛雪，覷了覷詹飛雪的臉色。
怎麼每次都能遇到這個沈家村的合唱隊？團長會不會生氣？畢竟上次已經經曆過一次了，這次又來。
“你們又是開幕？”詹飛雪的下巴抬得更高了些。
顧細沒隱瞞：“一切都聽領導的安排，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了。”
詹飛雪抿抿唇。
旁邊的團員有點瑟縮，團長的脾氣可大，待會兒要不要拉架？
誰知，詹飛雪的反應出乎團員們的意料之外。
“嗯，那期待你們的節目。”詹飛雪淡淡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
團員們都有點沒反應過來。
詹飛雪斜斜回頭：“你們還有力氣杵在這兒，看上去還不累？要不待會兒加練？”
團員們吐吐舌頭，小碎步跟上。
合唱隊隊員們對詹飛雪比較敏感，這個姐們可是專門過來懟過顧細的。
“顧主任，這……”大家關心問道。
顧細微笑搖頭，“沒事，要是她不喜歡我們，完全可以當做沒看見，現在不僅過來了，說的話也沒有任何問題，我們更不必嚴陣以待。冤家還宜解不宜結呢，更何況咱們並不是冤家。咱們不是從她們的表演學了不少東西嗎？”
也對昂，顧細言之有理，隊員們沒有其他意見。
顧細想了想，朝沈廣蓮、沈盈竹和沈遠梅幾個小姑娘招招手：“我這兒有一件事，你們可以拒絕。”
沈廣蓮和兩個小姐妹對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大伯母，您說，什麼事？我們一定給您辦好！”沈廣蓮挺起胸膛，一片豪情壯誌。
顧細笑道：“不是什麼大事，但需要你們勇敢一點。”
沈遠梅和沈盈竹覺得自己都不算勇敢，可是她們麻煩了顧主任這麼久，難不成還不能幫顧主任做一點事情？
沈遠梅鼓起勇氣道：“顧主任，您說，我們一定儘力去辦。”
顧細拍拍個小姑娘的肩膀：“你們真勇敢。”
個小姑娘有點害羞但又有點自豪、開心。
“是這樣的，剛才那幾個姐姐，你們都看到了吧？”顧細開口道。
幾人點頭。
嬸子們在村裡說過很多次在縣城表演發生的事情，她們一見到詹飛雪幾人，還聽到了對話的內容，或多或少地明白了，這就是當初合唱隊在縣裡遇到的文工團。
顧細：“說起來，我們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詹團長還主動過來打招呼了，我們也應該禮尚往來才對。”
“況且，”她笑眯眯道，“文工團的一分工資不少，說不定也對我們的魔芋感興趣。”
魔芋在後世是不少健身人士、減肥人士的最愛。
這個年代，隻有極少數人需要保持身材，正好，文工團的人是其中的一批。
聽到可以賣魔芋，個小姑娘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沈家村合唱隊的人現在都有點魔怔了，她們出來這一趟，除了表要，還希望能達成一些交易，不能讓在老家的人失望。
“我們可以！”沈廣蓮迫不及待道。
如果做成了生意，那沈家村就能賺更多的錢，她們也能生活得更好。
顧細輕笑，朝她們招招手，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說了一下。
十幾分鐘後。
沈廣蓮，沈遠梅和沈盈竹一人抱著一個紙袋走出房門，紙袋上還有顯眼的沈家村魔芋爽這個大標識。
她們回頭，顧細朝她們鼓勵一笑：“有什麼事就大喊，我會一直在下麵等你們的。”
個小姑娘點頭，對視一眼，緩緩抬腳，走上樓梯。
和陌生人接觸，還是和這麼有身份地位的陌生人接觸，她們也是頭一遭，心裡直打鼓。
走到樓，個小腦袋在轉角處齊刷刷地往外麵一探。
正好，其中有個跟著詹飛雪的團員李蔚藍和朋友說笑呢，剛轉頭，就對上個小姑娘的視線。
她愣了一下。
個小姑娘也愣住了，不約而同眨眨眼。
李蔚藍好笑，大步朝人走過去。
沈廣蓮和小姐妹縮回頭，這下明顯不能退縮了。
幾個團員跟著李蔚藍看過去，那邊個小丫頭正好縮了回去，幾人疑惑不解，見狀就好奇地跟了過去。
“李蔚藍，你笑什麼——”
其中一個人話還沒說話，沈廣蓮，沈遠梅和沈盈竹突然從轉角處冒出來，把她們嚇了一大跳。
“你們幾個孩子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李蔚藍語氣略有點嚴肅。
萬一走丟怎麼辦？
不過，她一看到幾個小姑娘懷裡抱著的沈家村紙袋子，似乎明白了一點。
顧廣蓮張了張嘴，下定決心，響亮道：“姐姐們，我們是沈家村合唱隊的隊員，顧隊長讓我們上來給姐姐們送點禮物。”
幾個團員詫異不已，用眼神交流。
——這麼小就出來表演節目了？
——這沈家村合唱隊還挺勇的啊，就不怕小孩出狀況？
——整挺好，人家小姑娘挺有勇氣的啊。
個小姑娘的眼神清澈純真，李蔚藍清了清嗓子，她對這樣的孩子真狠不下心，於是她道：“這個我不能做主，要去問問團長。”
沈盈竹細聲細氣道：“謝謝姐姐。”
她的聲音和她的身子一樣，細細的，聽上去特彆惹人憐愛。
李蔚藍轉身，幾個小姑娘跟上來，她回頭，想讓幾人在原地等。
“姐姐，是有什麼問題嗎？”沈盈竹眨巴著問道。
李蔚藍和團員們心都軟了。
她們也想嚴肅點的，可是，小姑娘叫她們姐姐喔。
這麼好聽的姐姐，她們恨不得讓幾個孩子叫上幾百遍。
李蔚藍搖搖頭，回頭朝其他人使眼色。
——你們去說，讓她們不要跟著！
——我說不出口，要去你去。
——我更加說不出來，你去吧。
幾人激烈地進行“鬥爭”，可是還沒爭出個結果，詹飛雪的房間就到了。
李蔚藍恨鐵不成鋼地瞟了幾眼團員朋友們，朋友們毫不客氣地瞪回去。
五十步笑百步，誰也彆說誰。
李蔚藍隻能回頭再和這群小夥伴算賬，做好心理準備，敲了敲門。
“進。”
裡麵傳來詹飛雪的聲音。
沈廣蓮和沈遠梅、沈盈竹對視一眼。
哇，這就是大伯娘/顧主任說的厲害團長嗎？連聲音都這麼有氣勢！
李蔚藍進去後，和詹飛雪這兒一說，詹飛雪想了想，起身，“我去看看。”
個小姑娘見到詹飛雪，十分有禮貌地問好，說明來意。
詹飛雪微微蹙眉：“你們顧隊長就說了這些？”
沈廣蓮點頭：“對，我們真的隻是來送禮物的，沒有其他意思。”
無功不受祿，詹飛雪正想拒絕。
沈遠梅道：“詹團長，這個魔芋爽，是我們沈家村特有的，飽腹而不油膩……”
培訓課不是白上的，人你一眼我一語地將魔芋的特征和優勢說了個一清一楚。
說得興起，人漸入佳境，也不那麼僵硬拘束了。
沈廣蓮甜甜道：“姐姐們訓練辛苦，又要保持身材，吃這個正好。”
其他團員都是被外麵的說話聲給吸引出來的，聽到人這麼一說，都起了嘗試的心思。
這為了表演保持身材的苦，誰吃過誰懂。
看到團員們眼巴巴地望過來，還有個小姑娘勢必要送出禮物的模樣，詹飛雪有點頭疼。
這個顧細真是“彆有用心”。
她估計顧細就是特地派個小姑娘過來的，料想到自己肯定無法拒絕孩子。
太可惡了！
但她真的無法拒絕啊。誰讓她也想嘗嘗沈家村的魔芋爽呢？
上次去縣城，她們都聽過這個名字，可惜不當季，沒辦法吃到。
現在能吃到，卻是顧細送來的，還是人家沈家村親自做的。
詹飛雪糾結得很。
沈廣蓮把紙袋遞出去，詹飛雪歎了口氣，聲音還是軟了下來：“那替我謝謝你們顧隊長。”
“不用謝，”沈廣蓮笑道，“顧隊長讓我們這樣答的。”
詹飛雪無奈又好笑，這個顧細真是算準了自己的每一步。
沈遠梅和沈盈竹的紙袋子也有其他人接過。
任務完成，沈廣蓮道：“各位姐姐吃得開心，那我們先走了。”
誰知，詹飛雪喊住人：“慢著。”
沈廣蓮疑惑歪頭。
“要不你們留下來和我們聊聊天？”詹飛雪的心機也上來了，顧細親自送人過來，她怎麼能放過這個打探消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