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謝宣最落魄的那些年, 香瓔一直不離不棄的陪在他身邊。
香瓔雖然出身不高, 但家裡有錢, 從小也是嬌生慣養的。為了謝宣,香瓔學會了自己裁衣, 自己煮飯,甚至喂雞養鴨,甚至在小小的院子裡辟了塊菜地, 種新鮮菜蔬。
太夫人富貴了大半輩子,就算淪為庶民, 依舊講究吃穿住行, 對香瓔要求嚴苛。
香瓔任勞任怨, 始終對太夫人畢恭畢敬。
為了做好太夫人眼中的孝順兒媳, 香瓔既要親力親為仆婢之事,又要保持謝家兒媳應有的風度儀態, 飽經風霜,艱苦卓絕。
夙興夜寐,靡有朝矣。
謝宣也不知道, 他在看到何盈的來信之後,為何一念之差,會丟下香瓔,隻帶了太夫人偷偷回京。
是香瓔不好麼?當然不是。
香瓔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對他太體貼了。
“靜海侯夫人,不能是商戶之女。”太夫人何氏對香瓔是嫌棄的。
是太夫人不喜香瓔麼?或許是有這方麵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香瓔一直默默付出, 所以在他看來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便不珍惜了吧。
香瓔即何盈,何盈即香瓔。但何盈是謝宣從小便認定的妻子,何盈一封信,便讓謝宣失了方寸。
謝宣臨走,把在邊城那段時日攢下的所有的銅錢,包成一個布包,放在香瓔枕邊。
彼時香瓔不過二十出頭,但鬢間已有了幾絲白發,臉上已有了皺紋。
這全是為了謝宣、為了太夫人操勞的……
那一瞬間,謝宣良心發現,真想叫醒香瓔,帶她一起走。
太夫人在外麵等得不耐煩,板著臉進來,不由分說拉起他。
他被太夫人拉著,一步三回頭。
“咱們走了,便隻剩下她一個人了。”謝宣猶豫掙紮。
太夫人冷笑,“她若跟著回京,你讓為娘拿她當婢女,還是拿她當兒媳?”
如一瓢涼水兜頭潑下,謝宣醒了。
這短短幾年來,京城風雲變幻,南陽公主和陳駙馬先後死於宮變。香瓔乃無父孤女,無依無靠,這樣的身份,如何做得靜海侯夫人。
何盈已經回到了威遠侯府。何盈的父親威遠侯何彌嘯雖然早逝,但何彌嘯的弟弟何無咎也得到起複,威遠侯府和靜海侯府一樣,要恢複昔日的榮光了。
何盈才是他門當戶對、年貌相當、情投意合的未婚妻,是命中注定要嫁給他的。
對香瓔,他隻能做個負心人了。
“香瓔,這一世我欠你太多,下輩子一定還你,加倍還你。”謝宣內心不是不痛苦的。
回京之後,重新得回爵位,重新住回靜海侯府,重新以侯爺的身份進宮,恍如隔世。
他得到新帝的嘉獎,被任命為金吾衛副指揮使。
隆重迎娶何盈,新婚之夜,無比美滿。
他所向往的一切,他所珍惜的一切,全部回到他身邊。
春風得意的歲月,他便很少想起香瓔了。
偶爾想起來,猶豫著要不要差人給香瓔送些銀錢。不過擔心何盈誤會,終究沒有付諸行動。
倒是太夫人回京之後,因著服侍她的婢女總是不如意,想把遠在邊城的香瓔接回來。但差去的人千裡迢迢回報,說香瓔已經積勞成疾,離開了人世。
太夫人把這件事告訴了謝宣,還流了好幾滴眼淚,“可憐見的,雖說蠢了些,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謝宣心中一陣陣鈍痛。
陪伴他那麼久的女子,就這樣孤零零的留在了那偏僻遙遠的苦寒之地?
太夫人為香瓔滴了好幾滴眼淚,謝宣為香瓔傷心了好幾天。
謝宣想過要把香瓔的棺槨接回來,但他還沒來得及行動,安王反了。
新帝登基之後,有意削藩,新帝動手沒多久,安王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召集數十萬大軍,揮師南下。
謝宣奉命隨大元帥徐興出征,匆匆回府拜彆太夫人,交待何盈服侍好太夫人、守好府邸,便出發了。
何盈眸中含淚,信誓旦旦,會替他孝敬好太夫人,守護好靜海侯府。
但數月之後,謝宣隨大軍敗退,敗退途中遇到了逃難的何盈。
謝宣問及太夫人,何盈吱吱唔唔,謝宣這才知道,何盈隻顧著自己逃命,半途中把太夫人扔下了。
謝宣知道太夫人不知所蹤,撕心裂肺,抓著何盈的衣襟憤怒質問:“你怎能拋下我娘?你還是不是人?”
何盈被他罵得狠了,惱羞成怒的吼道:“你能拋下香瓔,我為何不能拋下你娘?”
謝宣如泥塑木雕一般。
昔日他拋下香瓔,今日何盈拋下太夫人,是報應麼?
何盈趁著謝宣發呆的功夫,逃了。
謝宣死在安王麾下大將紀周手中。
謝宣兵敗被擒,不肯投降被殺,原本沒什麼可抱怨的。可是,他被斬首的那日,何盈身穿錦繡衣衫,跪在紀周膝前,替紀周錘腿。
紀周粗糙手掌抬起何盈的臉,何盈顫抖了下,哆哆嗦嗦的,露出諛媚討好的笑容。
“美人兒,這廝不肯投降,你可有妙計?”紀周撫摸著何盈纖細的脖子,臉上滿是戾氣,好像隨時可能隨手一擰,把何盈的脖子擰斷。
謝宣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大將軍。”何盈聲音格外嬌媚,“奴聽聞謝宣最孝順母親,若是抓了他母親何太夫人,要招降此人,又有何難?”
謝宣如被雷擊。
何盈出賣他,出賣太夫人……
“何盈,你不是人!”謝宣發了狂一般怒吼。
“看來太夫人確實是他的弱點。”紀周語氣陰森。
謝宣被關進黑暗的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