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悲慘啊。
八百比丘尼心想,不想死的人,迎來了他最抗拒的死亡。
而真正渴望著死去的自己,卻隻能等待著那日的到來。
等到鬼舞辻無慘也死了,那在以後的漫長無望的歲月裡,便再也不會有人和她互相嘲諷了。
她罕見地生出了幾分包容與愛護的心情,於是趴在鬼舞辻無慘身上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麵頰,白皙柔軟的手指摩挲著他的輪廓,令那雙本就暗沉的眸子愈發深邃。
鬼舞辻無慘誤會了她的意思,然後跟她躺進了一個被窩。
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在更早之前的時候,他們也曾有過這樣的親密。
鬼舞辻無慘過分自我,從不在意彆人的感受,哪怕是在床上也一樣。
而能夠忍受他這些壞脾氣,又能夠在漫長的歲月中與他同存的,也隻有八百比丘尼了。
——*——
好不容易打發走石田太太之後,街邊的燈火變得更明亮了,現如今早已沒有宵禁,在東京這種大城市裡,更不會有入夜後的荒涼寂寥。
他們第一次來到這座城市時,它的名字還是江戶,鬼舞辻無慘為了製造更加強大的鬼四處奔走尋找合適的人類,八百比丘尼也跟著他走了很多地方。
那時一到入夜,四處便安靜得隻剩下鳥獸蟲鳴和風吹過樹林的呼呼聲。
這樣安靜的夜很適合用來懷念什麼——前提是身邊沒有其他人。
站在燈火通明的東京街頭,八百比丘尼倏忽間察覺,原來在久遠的過去的時光裡,他們也一直都站在彼此的身邊。
這樣的認知令她恍惚了一瞬,卻被街上擁擠的人群轉移了注意。
伊之助到底還是小孩子,哪怕牽著“父親”的手掌,也有極大的可能被人群擠走。
——而更大的可能是被忽然心生惡念的無慘故意放手。
正當八百比丘尼想要讓伊之助來自己身邊的時候,鬼舞辻無慘卻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
這個平日裡就算再怎麼裝模作樣也從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男人,竟然將伊之助抱了起來,讓他呆在了自己的懷裡。
就連八百比丘尼也沒料想到他竟然會來這麼一手。
“街上的人很多,”鬼舞辻無慘用一貫虛偽的溫柔聲線說道:“親愛的要是不挽著我的話,可能會走散啊。”
八百比丘尼:“……”
究竟是你壞掉了還是我壞掉了???
她精神恍惚地挽上了鬼舞辻無慘的手臂,跟著抱著孩子的他進了劇院又進了咖啡廳,在連逛了好幾家服裝店又逛了好幾家首飾店之後,八百比丘尼先頂不住了。
看著她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鬼舞辻無慘竟罕見地體會到了她平時裡嘲諷完自己之後的心情。
——也還算是有點意思。
心情與八百比丘尼處於截然不同的點上,以至於鬼舞辻無慘在回去之後也沒有立馬放棄自己“好爸爸”的人設,而是饒有興致地繼續演了下去。
就像是也陷在了這場過家家的遊戲裡一樣,在伊之助到了要上床睡覺的時候,他也搬著椅子坐到了伊之助的床邊。
八百比丘尼當時就很想直接把他趕出去。
對於自己唯一的孩子,她一直都在給予他最好的東西,無論是物質上還是感情上,八百比丘尼都不會吝嗇分毫。
所以每天晚上,進入夢鄉之前的伊之助都能得到她的一個故事。
為此八百比丘尼還特意親自去書店選購了大量的書籍。
躺進了軟軟呼呼的床鋪裡的伊之助頭一次看到了父親和母親同時坐在他床邊的景象,麵對著這樣的情況,他提出了一個請求。
“我想讓爸爸來講睡前故事,可以嗎?”
滿臉稚氣還沒有褪去嬰兒肥的小男孩,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八百比丘尼又沉默了。
果然一切都是鬼舞辻無慘的錯啊。
他要是不坐到這裡來,伊之助又怎麼會提出這種要求呢?
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故事書,又看了看嘴角掛著笑意的鬼舞辻無慘,八百比丘尼正想以“爸爸不知道怎麼講故事”為理由打消伊之助的念頭,卻不料鬼舞辻無慘今晚竟像是真的吃錯藥一樣,從她手裡拿過了故事書。
鬼舞辻無慘會講出什麼故事呢?
八百比丘尼忽然想起了在很久之前的時候,他曾給自己講過的一個故事——
那是一個,生來便沒有感情的、悲慘而不自知的孩子的故事。
現如今他要給伊之助講的,則是一個不老不死的巫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