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比丘尼其實並不認同童磨的話,不必要的東西就算擁有得再怎麼多,也無法填補內心的任何空缺。
這是她在過去的時光裡明白的最深刻的道理。
當這世間唯一一個能夠理解她、看清她所有心思的人死去之後,她就再也沒有遇到過能夠和他相比的人了。
可他們這時候也沒有一定要爭論出什麼結果的必要,她知曉童磨話中的意思究竟是什麼,也知道他所想的東西,於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童磨大抵是喜歡八百比丘尼的。
而八百比丘尼自己也很清楚,從他看向她的眼神就可以看得出來。
隻不過這份“喜歡”和尋常人所理解的不太一樣。
天生與眾不同的人,總會下意識尋找著相似的異類。八百比丘尼曾經找到過,而在許久之前,童磨也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
他找到了八百比丘尼。
不老不死的巫女在他身上落下注視,分明什麼話也沒說,但童磨卻覺得,她遠比那些在他麵前哭訴著痛苦,祈求他讓他們前往極樂世界的教徒們更加悲哀。
她的悲哀不在於經曆的事情或是忍受的遭遇,而在於她本身的存在。
八百比丘尼自身就是悲哀的集合體。
她體會不到活著的快樂,也無法得到生命的喜悅,更體會不到他人的感情。哪怕在過去的時光中,其實一直都有人愛著她。
“真可憐啊……”
童磨時常會這樣想著。
這樣的念頭在他的心中盤踞了許久,而後膨脹到足以令他向對方詢問起原因。
“八百比丘尼大人很寂寞嗎?”
“為什麼會這樣覺得?”
八百比丘尼沉默了一下,才問他:“童磨聽到了什麼?”
他聽到了她的心在說話。
那個聲音告訴他——真寂寞啊……
他想要讓八百比丘尼也得到解脫,希望她能夠不再孤獨,這是他作為「神子」的義務,也是他作為「童磨」的願望。
所以哪怕到了現在,童磨的心情也仍是像多年之前那樣,沒有絲毫變質的跡象。
“永生一點也不孤獨,八百無論到了什麼時候都不用害怕會變成一個人哦~因為我也會一直活著,等到八百需要我的時候,無論是什麼時候都可以見到我。”
這樣的話,童磨已經說過很多次,八百比丘尼也已經聽了很多次,但每次見到她的時候,他總是又能不厭其煩地重複著類似的話。
當然,行動上也沒有落下。
他是真真切切地在用自己的理解“愛”著八百比丘尼。
盯著他笑意盎然的麵孔好一會兒,沉默了許久的八百比丘尼忽然輕聲道:“真好啊。”
不論她究竟說的是什麼“真好”,都足以令童磨高興許久了。
——*——
黑死牟與八百比丘尼的上一次見麵,又是要追溯到百年前去。
已經有百年沒有見麵的二人,再次相遇時雙方看起來卻都沒什麼變化。
對於他們這種不老不死的存在來說,歲月的變遷似乎也沒什麼太大的意義了。
穿著黑紫色格紋羽織的上弦之一來到童磨的寺廟,以一種與童磨截然不同的鄭重端莊的姿態坐在了她的對麵。
“鬼”既然不需要人類的食物,自然也不用擺上茶水糕點進行招待,更何況以童磨這幅隨意的姿態,他也想不來什麼招待的方法。
倘若真的要他做些什麼來迎接地位在自己之上的上弦之一,黑死牟得到的恐怕也隻會是童磨歡快地招著手邀請他一起吃宵夜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