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層的樓閣初建時便令所有人仰歎,建成之後更是成了標誌性的建築之一,連帶著淺草公園的熱鬨,都與其密不可分。
雖說在淺草也居住了好幾年,但八百比丘尼從未如此平靜和諧地與鬼舞辻無慘在街道上行走——尤其是前些時日他才在街上看到了熟悉的花劄耳飾。
這也就顯得鬼舞辻無慘此刻的平和溫雅格外奇怪。
心裡的想法如何,都不會影響到表麵上的做派,八百比丘尼沒有開口說出任何掃興的話,甚至在鬼舞辻無慘詢問她想看電影還是歌劇的時候回答道:“難得有時間,都去吧。”
這是絕對不會出錯的萬能回答。
鬼舞辻無慘顯然並不排斥她“全都要”的想法,並且在看了電影和歌劇之後,還帶著她挑起了新的唱片。
“家裡的唱片也已經很多了。”
八百比丘尼見他挑得越來越多,輕聲提醒起來。
“舊的東西遲早都會被換下,不需要的丟掉就好了。”
鬼舞辻無慘挑了挑眉,在付完錢之後留了地址讓店員待會兒送到彆館去。
對於他這種隨意揮霍的行為,八百比丘尼視線微移,沒再看他。
和想要拋棄過去的一切,不論是過去的時代還是人類記憶的鬼舞辻無慘不同,八百比丘尼從未想丟棄過去的任何東西。
哪怕那些東西在她的心底裡積壓了越來越沉的重量,也無法令她生出任何丟棄的念頭。
鬼舞辻無慘總會在時時刻刻說著與八百比丘尼的想法截然不同的話語,也總會在不經意間展現出與八百比丘尼的習慣截然不同的做派。
他總是抬著高傲的頭顱,對待任何事物都抱著施舍般的心情。
八百比丘尼了解他的每一個習慣,也清楚他的每一個想法。
——鬼舞辻無慘單獨帶她出來,並不是真的為了和她“約會”。
他隻是……
“淺草十二樓。”
鬼舞辻無慘的聲音忽的在她耳旁響起。
不知何時他們已經站在了樓下,鬼舞辻無慘的目光落在她的側臉,在她側過臉時微微低下頭:“還是覺得無趣嗎?”
跟在他身邊時還心不在焉,也就意味著這些東西完全留不住她的心思,哪怕自認為極其隱晦,但八百比丘尼還是從他不自覺變成了豎瞳的眼眸中看出了他的不悅。
“不,”八百比丘尼輕聲回答道:“隻是覺得……一切都變化得太快了。”
在淺草這樣熱鬨的城市裡,維持老舊與新潮的微妙平衡。
一方麵很多人都還穿著傳統的和服,與舊時一般過著拘束守禮的生活。而另一方麵,“自由”的風氣也開始和舶來品一同湧入了國內。
這樣的解釋令鬼舞辻無慘望向她的目光更加沉靜,卻沒有對她的理由生出分毫懷疑。
八百比丘尼本就是這樣的人。
時光無法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跡,時代同樣無法令她本身產生任何變化。
八百比丘尼的時間靜止在了過去,她的心也靜止在了過去。
她在沿途的牆壁上見到了“東京百美人”的照片,昔日淩雲閣初建,為了打響名氣,便通過投票選出了百名藝伎的照片,掛在了沿途的牆壁。
在那些照片裡,八百比丘尼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穿著繁瑣豔麗和服的女人,眼尾的殷紅仿佛能透過黑白的照片,向他人展示其張揚的美麗。
“墮姬。”
八百比丘尼在那張照片麵前停留了腳步。
鬼舞辻無慘和八百比丘尼對墮姬有著截然不同的看法。
在鬼舞辻無慘眼裡,墮姬的地位全然不如她的哥哥妓夫太郎,無論是腦子還是能力,她都隻會給她的哥哥拖後腿。
唯一能夠看得過去的,隻有那張漂亮的臉。可臉再怎麼漂亮,也無法改變她腦子不太好的事實。
墮姬是和八百比丘尼截然不同的存在。
和沉溺於花街的熱鬨,渴望享受他人的仰望與注視的墮姬不同,八百比丘尼的安靜深入骨髓。
但鬼舞辻無慘偏偏不會讓她安靜,是他讓八百比丘尼換上了新的服飾,帶她進入新的時代,告訴她舊的東西遲早都會被換下。
哪怕他同意了八百比丘尼出自私心選擇的搬家地點,也不代表著鬼舞辻無慘真的認可八百比丘尼的私心。
鬼舞辻無慘的一舉一動,都在殘忍地提醒她——過去的東西遲早都會被取代,她所熟悉和無法忘卻的一切,在這個世界的眼裡可有可無。
歲月的變遷會磨滅過去的痕跡,時代的變化也會替換她所熟悉的一切。
而一直在接受著這樣的變化、認可變化的鬼舞辻無慘,他的想法才是真正的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