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房門也就意味著隔絕外界, 卸除惺惺作態的虛偽, 在房間裡隻剩下八百比丘尼和鬼舞辻無慘二人的時刻, 任何鋒芒都可以悉數展露。
鬼舞辻無慘頗有興致地在沙發坐下,姿態高高在上, 說出來的話也如發號施令一般。
他輕慢地開口:“伊之助的事情, 都已經處理好了?”
事實上, 鬼舞辻無慘開口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從她的口中得到“是”以外的回答。
然而八百比丘尼卻並未在第一時間給出他預料之中的答案,反而對他說:“我想把伊之助留在這裡。”
聽到這話的鬼舞辻無慘抬了抬下頜,紅梅色的眼瞳裡壓著血一般的深暗。
他眉頭微蹙:“為什麼?”
在鬼舞辻無慘看來, 願意給她解釋的機會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但無論她的說法如何, 也無法在這種時候勸服鬼舞辻無慘退步。
在這種……即將要讓他們“一家人”真正圓滿的時候。
鬼舞辻無慘已經做好了讓伊之助變成鬼的準備,等搬去了新家,稍稍適應環境之後便能將這件事情化為行動。
正因如此, 八百比丘尼此刻說出來的話,竟無端令鬼舞辻無慘覺得她有些天真。
他自認為知道八百比丘尼的小心思,以為她又在垂死掙紮。事實上,正是因為伊之助這個孩子, 八百比丘尼和他產生的衝突才算是達到了頂峰。
以往雖然也有意見不合的時候,但也不會像現如今這般——幾乎他每做出一個決定,都要被不同的想法反駁一番。
在某一時刻忽然意識到這點的鬼舞辻無慘, 麵對和伊之助有關的事情時, 也總會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心生怪異的不悅。
“我今日去了學校,”八百比丘尼對他說:“現在是升學的關鍵時期,老師建議讓伊之助繼續留在這邊就讀。”
說話時八百比丘尼也在關注著鬼舞辻無慘的表情變化,見他沉默,便又補充道:“我隻是……希望伊之助能儘可能得到作為普通人類應該得到的東西。”
鬼舞辻無慘靜靜地注視了她好一會兒,沒有評價她這番言論,而是說:“新家的地址已經選好了。”
這種隱晦的提醒反而更加意味深長,八百比丘尼聽出了他的意思,自然知曉他的回答。
眼見事態似乎又要朝著爭鋒相對的場麵發展,無聲的爭執似乎流淌在空氣中,鬼舞辻無慘沉默不語地注視著她,沒有絲毫要退讓的意圖。
“你可以和累先去。”八百比丘尼輕聲開口:“我留下來陪伊之助。”
鬼舞辻無慘冷冷地說:“沒有這種必要。”
她越是試圖說服他,鬼舞辻無慘越不會聽進她的想法,反而會故意駁回她的提議,和她反著來。
尤其……這次又是因為伊之助。
伊之助尚且年幼之時,鬼舞辻無慘還能勉強容忍他,然而隨著那孩子年齡的增長,卻令他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憶。
當初的童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由八百比丘尼親自撫養長大了,但長大之後的童磨,卻從未將她當成過“母親”來看待。
對於童磨而言,八百比丘尼從來都不是他的母親,也不是他的長輩。
所以他自然不會對八百比丘尼心生疏離的敬意,而是一找到機會就要湊到她麵前來,姿態親近得幾近狎昵。
有了這樣的先例在,鬼舞辻無慘自然會對類似的事情心生警惕,以避免這種令他不悅的東西再次出現。
之前想在伊之助年幼時將他變成鬼也是這一原因,相比於會長大的伊之助,鬼舞辻無慘顯然更加偏愛不會再長大的累。
這也就導致了這個“家庭”維持的時間越長,其成員之間的相處便越發奇怪。
八百比丘尼偏愛伊之助,鬼舞辻無慘偏愛累,哪怕累和伊之助之間的相處再怎麼融洽,也難免會因為父母的態度而受到影響。
被拒絕之後的八百比丘尼其實沒覺得有什麼意料之外可言,她本就能猜測到鬼舞辻無慘的反應,之所以提出這樣的建議,也隻不過是鋪墊罷了。
隻要提出了鬼舞辻無慘絕對不可能答應的要求,被對方拒絕之後,再稍作退讓……那麼退讓之後說出來的話,被接受的可能性就能大大提高了。
八百比丘尼早已對這種事情輕車熟路。
最直接的證明便是她沉默了片刻後,開口說出:“那就讓伊之助暫且留在這裡,等升學考試結束之後,再去新家吧。”這種話的時候,鬼舞辻無慘抬了抬眼皮。
“讓他一個人留在這裡……”青年模樣的初始之鬼語氣略帶嘲諷:“你舍得嗎?”
仿佛於他而言,伊之助在八百比丘尼的眼裡永遠都是離不開她的小孩子。
而事實上,十五六歲的年紀,已經能夠獨自做很多事情了——更何況彆館裡還請了許多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