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她的目光有些明顯了,童磨笑著對她說:“您好像一直都在看著我呢。”
“是嗎,”八百比丘尼移了移視線,而後對他說:“隻是有些意外,本來以為這個時間點不會有客人了。”
“也是呢,”童磨附和道:“畢竟這裡的位置有些特彆……您知道的吧,附近並不怎麼安全,所以我覺得很奇怪呢,像您這樣的人,居然會來這種地方開店。”
八百比丘尼其實很想再和他多說幾句話,但她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隻好將他要的麵包一一裝好,然後遞給了他。
“謝謝您。”
在臨走的時候,童磨其實已經轉過了身,但鬼使神差一般,他又回過了頭,忽然對八百比丘尼說:“您的名字是什麼呢?”
八百比丘尼微微一怔。
她看到白橡發色的少年抱著懷裡的一堆麵包,那雙彩虹色的眸子裡滿盛著笑意,他說:“我總有一種好像在哪裡見過您的感覺。”
童磨注視著她的臉,他看到眼前的女性也笑了起來,她輕聲說:“或許是上輩子見過吧……”
這樣的回答令童磨眨了眨眼睛,他的臉上流露出幾分天真的神色:“您相信轉世嗎?”
“起初是不信的,”八百比丘尼說:“但我現在相信了。因為我也覺得,我們似乎真的……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見過了。”
——*——--
童磨跑得很快。
在他的懷裡抱著的這堆麵包,對於貧民區的人而言無疑是巨大的財富,但凡被任何一個成年人看到了,都有可能會被對方進行搶奪。
他靈活地從那些小巷子裡穿過,而後抵達了他的目的地。
是一所還未完全廢棄的房子,在被他們找到之後稍微整理了一下,便成了他們的居住場所。
雖然童磨那時候對鬼舞辻無慘說他還有同伴們,但實際上,童磨的同伴也隻有中島敦而已。
他那時候見鬼舞辻無慘穿著講究,出手又闊綽,一看就是個很好騙的有錢人,估摸著也不會在意那點對他來說是“小錢”的鈔票,便撒謊想要從他那裡多要些來。
中島敦見他拿回了這麼多的麵包,而且也不想是從垃圾桶裡撿來的,第一反應便是疑惑他的食物究竟從何而來。
“童磨,你該不會……”去搶劫了吧。
這樣的話雖然沒有完全說出來,但童磨已經能夠看出他的疑惑了。
“是彆人送的啦~”童磨笑著說:“所以不用擔心哦。”
在剛逃出孤兒院時,童磨和中島敦經曆了一段很難熬的日子。
他們都沒有獨自在外麵生活的經曆,再加上是因為那種原因逃出來的,所以也沒法去找警察求助,所以當時的他們,隻能在街頭流浪著,甚至不斷被巡邏的市警們追趕。
比起孤兒院來說,貧民區其實是更加難以生存的地方。
這樣的地方從不缺少像他們這樣的孩子,甚至還有更加年幼的存在。
當一個人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保障,那自然也不太可能去關心彆人。貧民區正是這種地方……連人性都被磨滅了的、極度悲慘的“地獄”。
在寒冷而又饑餓的夜晚,童磨與中島敦蜷縮在好不容易找到的角落,靠在對方身邊將腦袋垂落在彼此的肩頭時,童磨曾問過中島敦:“你覺得這裡更像‘地獄’,還是孤兒院更像呢?”
中島敦沉默了很久,而後說:“我……覺得現在這樣……更好。”
雖然這樣大的想法真的很自私,但中島敦不得不說的是,他覺得現如今的生活,其實比在孤兒院的生活更好。
他也說不出具體的理由,但就是覺得……呼吸著外麵的空氣,便像是獲得了“自由”一樣。即便對於中島敦而言,他其實並不知道什麼才是“自由”。
他隻是覺得,自己逃離了一直都在壓迫著自己的地方。
對於中島敦而言,比起□□上的折磨,精神上的痛苦才更加讓他幾乎崩潰。
更何況他現如今其實並非獨自一人——因為童磨當初和他一起逃離了孤兒院。
他想,像童磨這樣的存在,其實原本可以過上真正“幸福”的生活,卻因為他這樣的人,而讓自己遭受了這麼多的苦難。
童磨便像是真正悲天憫人的神佛一般,因為哀憐著中島敦這樣的存在,所以才會和他一起踏入這樣的“地獄”。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如果神明真的會給予人類救贖,那麼……大抵也就是像現在這樣了吧。
——*——
“這就是一直以來,你都在困擾著的事情嗎?”
中島敦和八百比丘尼二人坐在陽台上,月光皎皎灑落在他們的發梢,八百比丘尼的目光落在他低垂著的臉上。
在她麵前坐著的,是已經十八歲的中島敦。
在四年前,她在貧民區附近開麵包店時,收留了那時候流落在貧民區的童磨和中島敦。
事實上,八百比丘尼在看到中島敦時便意識到了——從這個孩子身上,一直都在發出悲鳴的聲音。
這並非是說他真的在哭喊著,而是從他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便能夠看出來——這個孩子正在經曆著無法用言語描述的痛苦。
而最好的證據便是他永遠小心翼翼的舉動。
至於童磨,貧民區和孤兒院的生活都沒有給童磨帶來任何可以稱得上是心理陰影的東西,隻是讓他的想法變得不同於其他的普通人類,但這樣的思維方式其實也能在日常的生活之中進行糾正,隻需要……
給他足夠的愛。
無論是童磨還是中島敦,其實都是笨拙地渴求著愛與幸福的孩子。
人類並非是為了承受苦難而誕生在這個世上的,而這個世界也並非是童磨口中的“地獄”。
八百比丘尼注視著中島敦,她說:“我想起了以前你們剛來的時候。”
中島敦微微一怔。
八百比丘尼說:“那時候你就算是喝牛奶,都要在裡麵加上三四勺的糖,而且剛開始的時候加完還要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們的臉色,就好像是害怕我們會生氣一樣。”
鬼舞辻無慘自然看不慣他這副樣子,但在他皺眉之前,八百比丘尼便伸手將他的臉按了過來,對他露出了笑容。
這樣的暗示,實在是過於明顯了。
但中島敦卻不明白其中的緣由,隻是覺得——八百小姐和鬼舞辻先生的感情,實在很讓人羨慕。
雖然八百比丘尼收養了兩個孩子,但她卻沒有將他們的姓氏改掉,也沒有讓他們稱呼她與鬼舞辻無慘為父親和母親。
十四歲時的中島敦什麼都不敢問,他也什麼都不敢放開手去做,他害怕被他們討厭,也害怕失去這仿佛是夢境一般的……大抵可以被稱之為“幸福”的東西。--
但十八歲的中島敦卻忽然鼓起勇氣了,他問八百比丘尼:“您當初,為何要收留我們呢?”
“這個啊……”八百比丘尼歪了歪腦袋,對他說:“因為你的眼神。”
她笑了起來:“就好像是在哭泣著一樣,迷茫著,卻又想要追求著什麼。”
八百比丘尼臉上的神色極為溫柔,“我被那樣的眼神打動了,所以想要告訴你,人類存在的意義,以及所謂的救贖……從來都不是依靠彆人給予的。”
她知道童磨是什麼樣的存在,自然也能想象到童磨會給中島敦帶來怎樣的影響,正因如此,八百比丘尼才要告訴他。
“並非是為了經受折磨與苦難,所以人類才要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人類之所以存在,是為了享受這個世界的美好,是為了——愛與被愛。
但對於中島敦而言,在他的心底裡有著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隔閡。
他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法讓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現如今好不容易才擁有的幸福。
因為中島敦,曾經犯下了巨大的錯誤,而這樣的錯誤在他自己看來,永遠也無法被饒恕。
“我……”中島敦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對她說:“我曾經犯了很大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