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的光線稍顯昏黃,情調濃厚時是曖昧,氣氛沉下來後就有點沉暗。
“石……教授?”裴珩之喃喃重複著這三個字。
傅東倪見他神色不對,輕聲問:“怎麼了?跟他有過節?”
不知想到什麼,裴珩之唇色略微發白:“過節談不上,就是我有點怕他。”
傅東倪:“方便說說嗎?”
“沒什麼不方便的。”
裴珩之知道她問起這些,肯定事關重大,他揉了揉眼睛,坐起來,抬眸看著傅東倪:“我小時候有段時間生了一場大病,身體機能急速衰退,各大醫院都對此束手無策,且找不到原因。石教授是我父母的好友,這時候他找上門來,說他能救我,於是我父母便將我送到了石教授那裡去小住,也方便他研究我發病的病因。”
傅東倪語氣立刻變得有些發冷:“他趁著這段時間對你做什麼了?”
“不是……”
裴珩之知道傅東倪可能是誤會了,連忙擺了擺手,覺得無奈又覺得好笑:“他沒對我做什麼,他確實救了我。”
傅東倪皺了皺眉:“那你為什麼這麼怕他?”
這個問題一出,裴珩之肩膀微微瑟縮了下,宛如一隻驚弓之鳥:“那個時候每天都要打針,還要吃藥,很疼,很苦。”
記憶中,他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兩個月。
也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
腦海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身體疼到難以忍受的地步,藥液在舌尖上蔓延出滿口的苦。
他恢複意識的那天,正是早晨,石明煥穿著一身研究製服,戴著白手套打開窗簾,溫和地對他說:“珩之,你完全康複了。”
他分明站在曦光處,然而裴珩之一看到那張臉,就想起那些印刻進骨血裡的疼痛。
身體的本能在向他傳達對石明煥的恐懼之意。
就像經曆過病痛的人在聞到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時條件反射地恐慌一樣。
裴珩之輕微地閉了下眼睛,循著記憶把能提供給傅東倪的消息都說了。
因為傅東倪想知道,所以對他來說,回憶那些塵封的痛苦也沒什麼大不了。
說話時,他臉龐白皙,眉眼清雅,金眸時而卷起一絲微紅。
傅東倪一錯不錯地盯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治療期間,你父母來看過你嗎?”
裴珩之微微笑了下,朝她彎了下眼睛。
答案不言而喻。
“和石教授告彆後,我自己乘坐公共飛行器回家的。”裴珩之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可是聽在傅東倪耳朵裡,卻讓她喉嚨裡莫名發噎,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悶到心口窒息。
她沒想到裴珩之還經曆過這些,一隻腳踏進鬼門關,再經過萬般磨難,好不容易重獲新生,可最該歡迎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卻並未等在門口迎接他。
傅東倪勾過他的腰,與他接了一個短促的吻,他的唇冰涼,而她的手溫熱:“你說你這人……”
她垂眸看著他寶石一樣亮的眼,嗅到裴珩之身上的味道,是混著和她同一種沐浴液的淡淡的荔枝香,傅東倪忍不住輕歎口氣:“怎麼這麼招人疼呢?”
裴珩之微愣,眼底倒映著她的影子,語氣有些遲疑:“……有嗎?”
“相當有。”
傅東倪毫不吝嗇地給予他肯定的眼神,而後看見他抵在被褥上的手很輕地抓了一下,她撫摸他的背脊,微微頓了頓,壓著人又深吻了片刻:“你可以對自己更有信心一點。”
裴珩之看見傅東倪低頭吻他的樣子,眼底深處有憐惜和珍視。
他的Alpha好看得有些過分了,裴珩之被她親得恍惚,隻能在她牢不可破的懷抱裡承受她的攻勢,順著她的話清晰而小聲地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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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傅東倪醒得很早。
去要塞之前,她看裴珩之睡得很熟,於是給他烤了幾片吐司,放在保溫箱裡,又留了紙條給他,讓他醒了給楊星梧撥通訊來接他去要塞,她自己的通訊器很可能會忙線。
傅東倪剛回厚樸星,底下一堆的事等著向她彙報。
她上午處理了一部分。
正開著會,來自晏沛的視頻提前中止了這場會議。
等底下的將官們都離開,傅東倪端正站在原地,在通訊器接通的瞬間,對著攝像頭的方向朝光屏裡的晏沛彎腰行了個禮。
多日不見,晏沛看著憔悴了許多。
往日的威嚴氣度似乎在三王子晏安澄出事後就呈現出一種一蹶不振的狀態。
“你的報告,我都看過了。”
晏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羅斯躍遷點發生的事故的確有蹊蹺,但你也知道席延是軍務總長出身,他慣來會處理這些事。不過整個雪萊星的通訊不合時宜地發生故障,我已經對相關負責人問責。”
傅東倪了然嗤聲:“所以這場事故也被定義成意外了是嗎?”
晏沛沉默一瞬,眸中閃過陰翳:“傅上將,我請你也想想我的處境!席延軍權在握,我的命令之於他,並非你以為的那樣有效。”
傅東倪沒說話。
晏沛目光沉沉地盯著傅東倪:“你到現在都不相信我?”
傅東倪:“身為臣子,我自然是無條件追隨陛下的。”
晏沛冷笑:“你的態度可沒有半點追隨的意思。”
傅東倪挑挑眉,毫不畏懼地迎著他的目光:“陛下希望我等幫您鞏固皇權地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不是也沒有拿出真正的誠意來嗎?”
晏沛聽到這話,像是想到什麼,眼睛裡情緒翻湧,露出一抹悲愴的表情:“看來你已經從謝漾那裡知道卡流斯之戰的全部了。”
“不,”傅東倪很快否認,唇邊勾起淺淡一笑,笑意未達眼底,“也有很多不知道的,比如——”
她話音一頓,摻雜了些隱忍的冷然,質問道:“當初以厚樸星做誘餌重創蟲族,以及為了除掉我母親而將突襲卡流斯星的情報出賣給蟲族的決策,到底是您做的,還是席元帥做的?”
晏沛臉色煞白一片,搭在金座上的手哆嗦了兩下。
在傅東倪如炬的目光裡,好一會兒,他喉嚨一哽,悲悔道:“我也不想的,我最初的計劃的確是想借由厚樸星平衡傅蘊的勢力,但也僅此而已……我製止過席延,讓他不要做出格的事,可沒用,他背著我私自在傅蘊軍中設立奸細,傳信蟲族……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的!”
傅東倪沉默不語。
晏沛閉了閉眼,身上的絲絨外套繡著繁複金邊,愈發襯得他的神色狼狽不堪:“你母親的犧牲,我也很意外,不管你信不信,事實都是如此。你覺得我沒有拿出誠意,那我現在告訴你,我決定在下月中旬,向整個帝國宣告,立晏初為皇儲。”
他一雙鷹目帶了些破釜沉舟的決絕:“傅上將,這就是我的誠意。”
傅東倪這才揚了揚眉,似笑非笑地表態:“我說了,身為臣子,自然是無條件追隨陛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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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珩之醒來後,看見天花板上樣式老舊的吊燈,上麵印著的圖案是首都星十年前流行的樣式,像這房子一樣陳舊。
他緩了好一會兒,漸漸想起自己這是在哪裡。
於是坐起來,先往旁邊的位置看,已經沒人了。
厚重窗簾掀開了一條縫,些許日光透出,地板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光線。
他呆了會兒,起床去洗漱,看到桌上的吐司和紙條。
裴珩之剛吃完早餐,楊星梧就來了。
她一邊幫裴珩之拿行李,一邊慶幸地感歎:“裴先生能留下真是太好了。”
想到自己昨天的失態,裴珩之不好意思道:“讓你見笑了。”
“沒有沒有,”楊星梧連忙擺手,“裴先生和將軍吵架了,我哭都還來不及呢,哪裡會笑啊。”
裴珩之倒是被她這耿直的樣子逗笑。
沒再說什麼。
兩人拖著和昨天相比幾乎原封不動的行李,準備出門,隻是在門關上之前,裴珩之瞥見玄關櫃台上的那個星星瓶,他想了想,放下手裡的東西,將星星瓶抱在了懷裡。
有楊星梧帶領,裴珩之一路通行,將行李放在傅東倪公寓後,楊星梧仍沒走,她靜靜等在門邊,時不時看看通訊器上的消息。
裴珩之走過去,問:“楊副官是還有什麼事嗎?”
“是的,”楊星梧點點頭,笑著道,“今晚厚樸星的領主為將軍設立了接風宴,將軍讓我帶著您去挑一身現成的禮服。”她嘿嘿一笑,“本來這事不該麻煩裴先生的,但我畢竟沒有管家那麼好的眼光,以防裴先生不喜歡,我琢磨著還是和您一起去吧。”
裴珩之怔了怔:“這個宴會,我必須去嗎?”
楊星梧:“將軍說您不想去的話可以不去,沒什麼太要緊。”
裴珩之舒了口氣:“那我要不就不去了吧?傅一才是主角,我去了也是無聊。”
“這麼說也沒錯,就是……”
楊星梧抬眸小心看了裴珩之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個人建議,您還是去為好。”
裴珩之稍稍蹙眉,略帶不解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