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東倪從衝擊中醒過來時,望著宇宙仿佛永寂的黑和身後追過來的部分蟲族,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片刻前的記憶在同一時間湧進腦海。
“戰艦防禦開啟!”
“空防係統對我們無差彆攻擊,請將軍速上機甲離開!”
“彆管我們了,將軍,求您了,速上機甲離開!”
“機甲隊掩護!”
“我們現在進不了要塞,機甲隊損失了大半,後麵蟲族窮追不舍!您要是再遲疑,一個都活不成了!”
“走啊!走啊!”
戰艦裡的參謀官嘶吼的聲音還猶在耳邊回響。
她輕闔上眼,看見自己駕駛著Ihctil和同伴們離得越來越遠;看見原本從蟲族手下逃生的兩支機甲隊,在要塞的攻擊下瞬間化為了灰燼;看見一張張血性的麵孔用自殺式掩護的方式堵在聞訊而來的蟲族麵前……
傅東倪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逃出來的,隻記得她收回目光的那一刻,頭一次有種無能為力的憤怒。
她從不忌諱政客之間的爭鬥,但那都是基於不以鮮血為代價的前提。
這些蓬勃的生命,懷著滿腔熱血戍衛邊防,他們即將迎接榮譽加身,即將凱旋和家人團聚,可最後他們沒死在站場上,死在了政客的手裡。
傅東倪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液體。
咬緊牙關,甩開紛雜的情緒,一把將操縱杆拉到底,全速衝出了蟲族的包圍圈。
要塞有沒有恢複正常不得而知,原本不足為懼的那部分蟲族也因為僅剩她一個人而變得有些猖狂,她不敢回頭,隻能被迫駕駛機甲尋找安全的落腳點。
附近的衛星通訊點早已被蟲族侵襲時悉數破壞,通訊器發不出任何消息。
傅東倪隻得一邊逃亡,一邊翻出銀河地圖。
離厚樸星最近的落腳點要麼是環境不適合,要麼顯示已被蟲族占領,沒辦法,她隻能沿著航道路線往更偏離的地方去。
不知過了多久,探測地圖的顯示屏上終於顯現出一個綠色閃爍的點。
緊跟著係統提示響起:“附近發現可停靠星球,附近發現可停靠星球。”
傅東倪連忙點開星球詳情,卻在看到星球的名字時,眸中閃過一瞬的怔愣。
“是否準備停靠卡流斯星?”係統問。
傅東倪張了張唇,一時沒說話。
她深知這樣在銀河漂流並不是辦法,機甲能量總有耗儘的時候。
“是否準備停靠卡流斯星?”係統再度詢問。
傅東倪緩慢地攥了一下手,眼睛閉上又睜開,終於啞聲確認:“是。”
因著全速行進,蟲族部隊被她遠遠甩在了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它們就會找過來。
按理說,卡流斯星也是蟲族的領地,但係統探測不會出錯,既然沒有在這裡檢測到蟲族,至少她目前的處境還有一線生機。
機甲在卡流斯星表麵慢慢減速停下。
感知係統正在分析周圍的環境值,是否適合人生存,而傅東倪卻恍然未察,透過擋風鏡,她定定看著視野所及之處滿地的殘肢骸骨,巨大的視覺衝擊讓她呼吸都差點凝滯。
這些骸骨大部分都穿著軍服,陳舊破爛的衣服,依稀還分辨得出肩章。
有那麼一瞬,傅東倪有些後悔在卡流斯星停駐。
太陽穴突突跳了幾下,她深吸一口氣,壓了下心口澎湃的情緒,而後將機甲調成了低耗模式,一步一步行走於這些骸骨之間。
果不其然,越往深處走,戰艦和破損的機甲也越來越多。
而這些戰艦圍著的中間,有一架重型機甲,以一種跪下的方式,殘破地立在中間。
傅東倪認得那架機甲,考上帝軍大那天,傅蘊給她的獎勵便是允許它駕駛這架機甲一個小時。
而她在這一個小時裡,被傅蘊用普通機甲教訓得毫無還手之力。
之前她不是沒想過對蟲族主動進攻,而後搶占卡流斯星,將傅蘊的遺骸運回來,或許還能發現一些線索。
但席延比她行動更迅速,不僅背著她啟動了卡流斯星的調查,甚至因此陰差陽錯摧毀了蟲族的孵化場,立了大功。
他們帶著卡流斯星的資源戰利品回到帝國,唯獨沒有帶回傅蘊的遺體,並且宣稱她是“帝國之恥”,當著全帝國的麵兒,將傅蘊的機甲擺成了眼前這個屈辱的姿勢。
蟲族被摧毀了孵化場後,並沒有選擇休整,它們很快集結,橫在厚樸星背後,隨時準備入侵,那段時間厚樸星處處都是戰火,也以此杜絕了傅東倪搶占卡流斯星的想法。
她著實沒想到,會在這樣的處境下,見到曾讓她目眥儘裂的這一幕。
傅東倪打開艙門。
卡流斯星的空氣稍微有些渾濁,較之人類生存的星球,這裡氧氣要稀薄一些,不適合長時間活動。
Ihctil的剩餘能量並不能支撐她返回厚樸星,她原本想的是在附近試試看能不能找到衛星站,嘗試撥出救援通訊,但她現在改變了主意,比起等待救援,她更喜歡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
傅東倪走到傅蘊的機甲旁邊,駕駛座躺了一具白森森的骸骨,軍服的肩章是四年前的元帥製圖案。
“真糗啊你,”她勾著唇角,像在嘲笑,“沒想到堂堂大元帥,也有這麼狼狽的時候,為了這腐朽的帝國征戰一生,最後連家都回不了。”
聲音卻沙啞難聽到了極點。
“你說你,圖什麼呢?”
她喃喃自語著,像在問傅蘊,也像在問自己。
可惜無人回答她。
傅東倪站了一會兒,狂風割在臉上,將她一頭黑發吹得淩亂。
風裡裹挾著些許令人不舒服的味道撞進她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