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山(1 / 2)

忽聞喜訊,孟桑眉眼彎彎:“趕巧,今日為了七娘備下一道新菜式。”

“好你個滑頭,拿著我給的銀錢,如今卻想借此糊弄過去謝禮,”宋七娘攏了攏身上紗衣,信步走到食案邊坐下,柳葉眉高高揚起,“倘若不好吃,我可是不認的。”

仆人將菜品一一放在桌上後,便識趣地叉手行禮,安靜退下。

“必不會讓七娘失望,”孟桑將涼皮換到宋七娘跟前,又為彼此各倒了兩杯烏梅飲子,“七娘請用。”

炒時蔬是往常用慣了的,宋七娘看都不看一眼,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未曾見過的涼皮上麵。

底部的麵皮白裡透亮,被淡色的料酒包裹著,最上頭放了胡瓜絲、麵筋、豆芽等,旁邊還擱著一碟辣椒油。

無須孟桑開口,宋七娘毫不猶豫地捏起小碟,往裝著涼皮的寬碗裡一澆,再熟練拌勻。

碗中吃食逐漸被辣椒油染上一層紅,麵皮油光滑亮,白芝麻點綴其間,再以胡瓜絲、豆芽相襯,光是看著便叫人食指大動。

宋七娘迫不及待地夾了一筷子送入口中。麵皮蒸的火候極好,帶著微微嚼勁,又不缺柔軟光滑。同時,麵皮的米香、紅油的濃鬱辣香和一絲酸味在口中融為一體。

一般而言,辣椒油在天熱時吃著有些膩,但胡瓜絲與豆芽的清爽卻恰到好處地消減這一點,兩者相得益彰,入口隻覺得爽快開胃。

宋七娘雙眼一亮,又吃了兩三筷,這才將筷子伸向散落其間的麵筋。

黃色的麵筋在攪拌均勻後,早已吸飽了湯汁,咬上一口,那令人回味無窮的湯汁便從擁擠的小孔中,爭先恐後蹦出來。

口感勁道,湯汁誘人,直讓宋七娘不停在盤中搜羅麵筋粒,或是單獨吃,或是與麵皮一起,各有各的滋味。

待涼皮配著兩道時蔬,好生解了一番饞意,又飲了一大口烏梅飲子,宋七娘這才意猶未儘地收手。

“可起了名?”

孟桑點頭:“喚作涼皮。”

宋七娘蹙眉:“口感微涼,麵皮作底,‘涼皮’二字倒也適合,可總有些直白……”

對此,孟桑啞口無言,十分無奈。

本朝興詩文,但凡是識字的人都能吟上一首打油詩,於很多物件吃食上喜歡用些文雅名字。像是番茄炒蛋,明明在後世是無比尋常的家常菜,這裡竟然還給了個“紅日浮金”的雅名。

雖然孟桑穿來後是從小娃兒長大,也被阿娘教導識字學文,但骨子裡就缺了幾分才氣,懶得再起什麼彆名。

見宋七娘還在思索什麼名字好,孟桑摸摸鼻子,趕緊提起小壺,給七娘的碗裡滿上烏梅飲子,試圖轉移對方注意力。

“多用些飲子,特意在井水裡頭冰過,喝來解膩。”

宋七娘哪裡看不出孟桑的小心思,左右這一回用著著實暢快,便沒有揪著這滑頭不放。她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喚仆人進來收了食盒。

待起了小爐煮茶,再端上兩盞茶湯,兩人才挪至窗邊小榻,轉而說起國子監食堂的事來。

宋七娘飲上一口茶湯,緩道:“你也曉得,長安城裡酒樓食肆雖多,但都不雇廚娘,多是找牙子買些婢子回去打下手。”

“而國子監是朝廷所設,裡頭的庖廚或雜役皆是雇來的人。年初,國子監曾張貼告示,尋一名精於新式菜的庖廚,”宋七娘端起茶湯,抿了一口,眼波瀲灩,“恰好我有一位恩客任太學博士,前日便送了帖子,尋他相助。”

孟桑倒也曉得國子監招人的事,疑惑道:“可據我所知,這告示三月就已撤下,應是早就尋到合適人選了。”

“的確尋到了,說是個久浸庖廚的女郎,但做出來的吃食並不如人意。前段時日,那女郎抵不住國子監生的鄙棄,自行辭去。”

宋七娘眉眼帶笑:“這不就空出個地兒,恰好被你撞上!”

聞言,孟桑露出遲疑之色,語氣裡帶上幾分猶豫:“此事怕是難成。”

原先招進去一位廚娘,本就是開了先例,卻並沒有技驚四座、打破偏見,反倒是引出諸多不滿。如今如孟桑這般的女郎想再進國子監食堂掌勺,必然困難重重。

“世上自然沒有一帆風順的事,不過嘛……”宋七娘抬起下巴,隔空點了點她那半空的茶盞。

這哪裡還會看不懂!

孟桑當即手腳麻利地取來茶盞,從爐上小鍋中舀了一勺茶湯補上,熱情體貼地奉到宋七娘跟前。

宋七娘舒坦了,抿上一口,繼續道:“放心,我那恩客到底有幾分門路,在國子監內是說得上話的。他昨日便與掌國子監食堂的大師傅通過氣,三日後會安排一場考校。以你的手藝,又何愁得不了他們青睞?”

得了這番話,孟桑的心終於安下大半。

今日一時嘴快,答應了朱氏五日內搬出。如若此事能成,就能順順利利地搬出來。既得了差事,也不必讓薑老頭他們夾在中間難做。

忽而,她聽見宋七娘滿是惋惜的聲音。

“若你真進了國子監,我還能尋誰來做這些新奇吃食?”

美人半倚窗邊,明豔動人的眉目間儘是遺憾,直看得人心顫,即便是孟桑一個女子也不例外。

孟桑失笑,哼道:“我本想來館內為七娘做吃食,奈何七娘不收留,如今方知悔之晚矣?”

宋七娘當即斂了神色,一雙美目瞪過來:“平康坊不是什麼好地方。隔三差五送些吃食也就罷了,要真的長長久久呆在這兒,即便怕是一個尋常的掃灑婢子,在世人眼中也是不乾淨的。”

“你一個身家清白的女郎,何苦趟這渾水?”

曉得宋七娘是真心待自己,才會如此設身處地地著想。

孟桑默然,下一瞬嘴角耷下,故意裝出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樣,長籲短歎起來。

“好容易在長安尋得七娘這麼一位投契又舌頭靈的食客,還是個亮堂的活招牌。今後做了新菜,卻請不來七娘,那可太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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