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時剛過,有一精神矍鑠的裋褐老叟,慢悠悠踏進了薑記食肆的店門。
大雍百姓慣常一日用兩頓飯,眼下早已過了用朝食的時辰,距離用暮食的辰時也還早得很,故而小小的一間食肆內沒有什麼客人,大堂隻留了薑素守著,而朱氏回了後院小憩。
裋褐老叟伸出枯瘦卻有力的右手,敲了兩下櫃麵:“你阿翁可在店裡?”
白日悶熱,正在櫃後打瞌睡的薑素猛地驚醒,看清來人的相貌後立即站起,笑著行禮問好:“阿翁正在後廚,魏阿翁您先隨意坐著,我這便去後頭尋他來。”
魏詢頷首,挑了一張靠窗的食案坐下,板著臉望向裡牆,那裡正掛著一排寫了菜名的木牌。
其上的字跡古拙大氣,收筆利落,各木牌之間字體大小一致,整齊又好看。
魏詢眯眼,低聲哼道:“數月不曾來,薑老兒何時在店中添了這麼些個花樣,真是……”
下一瞬,薑老頭掀開布簾子走過來,身後還跟著薑素和另一個未曾見過的年輕女郎。
魏詢立即收回視線,麵無表情地盯著靠近的三人,更準確地說,是在打量那位年輕女郎。隻細細看了幾眼,年過半旬的老叟心裡便涼了半截,一言不發地靜坐在原處。
他的眉頭緊緊皺起,使得原本就略有些嚴肅的麵容變得愈發迫人,顯得很不好相處。
待薑素端上兩碗茶湯,又回到櫃後,薑老頭這才指著立於一旁的孟桑道:“魏老兒,這便是我昨日與你說的庖廚,技藝絕佳,於新菜式頗有天賦,可解你燃眉之急。”
魏詢不置可否,平淡問道:“女郎如何稱呼,何處來長安?”
孟桑叉手:“見過魏老,兒姓孟,家中獨女,淮南道揚州府人士,兩月前來長安。”
魏詢抿了一口茶湯,意味不明道:“女郎的官話說得很是地道,聽著不像淮南道人士,倒像是一直住在長安城裡的。”
孟桑回道:“兒的官話由阿娘教導,她本是長安人士,嫁與阿耶後才到淮南道久居。”
魏詢深深看了一眼她,又問:“技藝承自何人,擅長白案還是紅案?”
“技藝承自阿耶,紅白案皆做得。”
頓時,魏詢一張布滿皺紋的臉幾乎拉了下來,許是礙於老友在旁,沒再多問什麼,隻不鹹不淡地讓孟桑去做三道菜來。
薑老頭昨日已將考校的題目告知,因而孟桑沒有任何手足無措。她似乎完全沒瞧見魏詢臉上的質疑與不耐,不卑不亢地“喏”了一聲,轉身回了後廚。
隨著孟桑的身影消失在布簾後頭,魏詢臉上的神色完全冷下來,斥道:“天下竟有如此不知輕重、口出狂言的小娘子!”
“好一句大言不慚的‘紅白案皆做得’,簡直笑話!”
一旁的薑老頭怒了:“魏老兒,你這是什麼話,難不成覺得我在誆騙你?”
魏詢銳利的目光掃過去,言辭銳利如刀:“不然呢?浸.淫.庖廚之道十餘年的廚子,都不敢宣稱自己精於紅白案,能做好其中一門已是不易。一個年輕小娘子,怎敢誇下如此海口!”
薑老頭不滿道:“此言失之偏頗,你未曾親口嘗過她做的菜式,如何就能斷言是信口胡言?”
“好!此事暫且不提,”魏詢黑著臉,隔空指著方向,“單瞧你模樣,就曉得你定還被蒙在鼓裡,不知這是個愛走旁門左道的小娘子。”
薑老頭皺眉:“這是何意?”
魏詢冷哼一聲,灌下一大口茶湯:“前幾日,太學的白博士找到我跟前,說是得知國子監食堂的廚娘自行辭去,便想舉薦一位廚藝精湛的廚娘,姓孟,年方十七,淮南道揚州府人士。我隻當他好心,也就順勢應下,且說過幾日去看看。”
“昨日你來的匆忙,我不曾聽你言明此女的姓氏與來處,今日方知,竟是與白博士所說是同一人。”
坐在對麵的薑老頭心中許多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