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西北風(1 / 2)

國子監小食堂 青山白白 12628 字 6個月前

孟桑醒來時,人還有些暈乎,隻能感受到後脖持續不斷傳來的痛感、略有些顛簸的車板,還有被捆住的雙手雙腳和眼睛、嘴巴……

念及此處,她渾渾噩噩的腦子突然清醒,心中陡然生出警覺,渾身僵住。

不對,她是被人綁了!

今日本是冬至,她得以休息一日,本打算到國子監處理醃下的臘肉,再去昭寧長公主府中給前輩和姨母做吃食。

然而昨日下午,東市成衣鋪子忽然派婢子來傳信,說是前兩日鋪子遭人鬨事,好些布料和紙單子都被毀了,連帶著多數客人留下的尺寸也被弄丟,所以想請孟桑與阿蘭再去一趟。

當時,杜昉與另幾位從昭寧長公主府出來的護衛都在,其中一人去查實了此事,確認婢子所言非虛。加之孟桑自己眼力好,隱約還記得這婢子的模樣,於是不疑有他,應下冬至日上午會再帶著阿蘭去東市成衣鋪子一趟。

今日去時,依稀還能瞧見鋪子被打砸過的狼狽模樣。孟桑見了之後,安慰麵帶愁容的店家幾句,便隨著對方去了樓上量尺寸。

因著調動突然,昭寧長公主府中的女護衛有的在外地辦事,有的去了大漠尋人,暫且調不出多餘人手,杜昉先領著其餘男護衛來守著孟桑和孟宅周遭。

杜昉與其他護衛皆為男子,本欲跟著一道上樓,卻被店家歉意攔下。蓋因冬衣厚實,要脫下才量得準確,加之樓上還有其餘女客,若他們跟著上去,難免驚擾客人。

店家說得有條有理、真情實意,加之這一整樁事都沒顯露任何異樣,孟桑就沒多想什麼,隻讓杜昉等人守著唯一的樓梯口便是。

她與阿蘭去到二樓,瞧見正在挑選布料的女客之後,心中存著的疑慮便更少了,由店家引去小隔間脫衣、量尺寸。哪成想,剛一進去,她沒來得及出聲提醒樓下的杜昉等人,就被藏於門後的賊人給劈暈。

待到她再度醒來,已經是眼下這個境地。

孟桑心裡頭自然是驚慌的,但她更清楚越是這種時候就越要冷靜。

於是,她不動聲色地放緩呼吸,裝作還未醒來的模樣,以免驚動賊人。因著雙眼上的布條綁得太嚴實,連眼皮子都掀不開,她就用耳朵去聽周圍的動靜,分析自己的處境。

毫無疑問,那店家必然與歹徒有所勾結。不過她現下不知其中內情,便也隻能將這個疑惑按捺下來,先顧著當下。

現下她應當在一輛驢車、牛車或者馬車裡頭,內裡地方狹窄,她是側躺在車中,身邊似乎還躺著一人。

聽著近在耳邊的細微呼吸聲,孟桑隱隱了然。

隻怕阿蘭也被擄過來了。

她靜靜聽了一會兒,確認車內再無其他人,方才放鬆片刻,開始試著掙脫手腳上的束縛。

除此以外,還能聽見斷斷續續的木輪軋過黃土地麵的聲音,車輛前進時發出的“吱嘎”聲,以及車外隱隱傳來的行人說笑聲。

能費這麼一番工夫,特意設局繞開杜昉等人,綁了她和阿蘭的人,究竟是誰?

沒一會兒工夫,許是車輛前行時被什麼東西軋了一下,阿蘭與孟桑不由自主地隨著車廂晃動而撞到車壁,前者陡然醒了過來,意識到處境之後,慌張地發出零碎的“嗚嗯”聲。

頓時,外頭傳來賊人壓低聲音的幾句怒罵,有人掀開簾子,惡狠狠道:“閉嘴!否則現在就宰了你們!”

孟桑曉得此時再也裝不下去,竭力挪動上半身,去夠阿蘭的後背。

阿蘭一開始感受到有人靠過來,心中無比驚慌,但在聞見熟悉的頭油味道之後,下意識安心許多,強逼著自己冷靜。

她見孟桑一直沒有發出聲音,又結合方才歹人的話,隱約猜出孟桑的意思,於是顫抖著身子,慢慢安分下來。

至此,孟桑聽見賊人惡聲惡氣的一句“倒是識相”,外加撂下簾子的輕微聲響,然後才呼出一口氣,繼續用額頭去安撫阿蘭,並頻繁在心裡重複——

不能急,不能惹怒對方。

對方不直接殺了她們,而是費儘周折人綁走,必定是她們還有什麼用處。

如果她沒能力帶著阿蘭平安離開,那就要竭儘全力拖延時間,等著謝青章和其他人來救。

她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的。

師徒二人靠在一處,雖然口不能言、眼不能見,但在用這種笨拙的方式安慰彼此,告訴對方自己的存在。

-

過不多久,車輛在經過七繞八拐之後,終於停下。

察覺有人掀開車簾後,孟桑被人粗暴地拽起,拖到車下,半摔在地麵上。還未穩住身子,就聽見一道粗啞的男聲傳來。

“把她們腳上的麻繩解了,帶到正屋。”

“喏。”

孟桑在感受到腳上束縛解去之後,又被人從地上拽起,被迫隨著對方踉蹌往前走。

在她與阿蘭被帶進一間屋子後,又雙雙被綁到方柱子上。

雜亂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唯餘或輕或重的呼吸聲。

半晌,從正前方傳來一聲嗤笑。

“這就是廚藝絕頂的孟廚娘?彆是外頭吹噓的吧?”

“要我說,費這麼大勁把人綁來乾嘛,直接殺了不行?再不然,賣去平康坊,或者賣給隨意一個討不著媳婦的無賴,將人綁上一輩子,再也礙不著咱們的財路!”

又有一人接話,不讚成道:“這名聲是國子監那幫子監生傳出來的,哪裡會有假!你莫要衝動,免得誤了咱們的大事。”

那人不說話了。

孟桑直直站著,聽著“財路”“國子監”二字,心中了然。

隻怕這些人是與捉錢有關了。

聽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她確實於他們有用,方才沒有直接動手。

她暗暗呼出一口氣,口中“嗚嗚”兩聲,示意自己要說話。

屋中靜了一瞬,幾息之後,有人過來給孟桑解了雙眼和口中的束縛。

眼上壓力最初解開之時,孟桑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多眨了許多次眼,這才勉力看清周遭——正前方的方桌邊,坐著三個中年男人,四周或站或蹲著數人,而阿蘭被綁在她的右方。

孟桑拚命在心裡給自己打氣,佯裝驚慌地問:“你們是何人,為何綁我來?”

坐在最左邊的吊梢眼男人開口,麵帶凶色,咬牙切齒道:“為何綁你?自是因著你妨礙了我們的財路!”

聽見對方開口,孟桑便曉得這是一開始說要將她和阿蘭賣去平康坊的人。她按捺心中怒氣,壯著膽子:“我不過是名庖廚,哪裡能擋著你們路子!”

“吊梢眼”濃眉一豎,當即就要開口罵些什麼,卻被坐在最右邊的塌鼻梁男人攔住。

“塌鼻梁”似笑非笑地看向孟桑:“孟廚娘看著慌亂膽小,實則在暗中套話,倒是不簡單啊。”

聞言,孟桑心中一凜,曉得再也裝不下去,索性丟掉那些偽裝,坦然道:“你們費這麼大工夫將我們綁來,想來是我身上一些東西對你們有用處。”

“既然都這樣了,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說說你們是何來路,又需要我做些什麼。”

聞言,“塌鼻梁”微微眯眼:“孟廚娘猜不出來?”

孟桑矜持一笑:“既然是猜測,必然要經過證實,方才曉得真假。縱使我說千八百句,到底不如你們一句話,那又何必費這等氣力?”

那三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吊梢眼”滿是惱怒地嗤道:“自然是被你牽連的人。”

“孟廚娘在國子監食堂乾得風生水起,累的我們遭殃!”

對方的話說得含含糊糊,話裡話外都在暗示自己的身份是同行。

然而這話旁人信得,孟桑是半分不信的。

說笑呢!若是這些同行要動手,那早在阿蘭被賣那陣子就應當直接朝她出手,而不是將矛盾對準她的徒弟們。

不過,既然對方刻意要模糊身份,她哪怕是看出蹊蹺,也是不能信的。

孟桑裝出恍然大悟的模樣,順水推舟道:“原來真是被牽連的同行!倒是不知三位是哪家酒樓食肆的掌櫃、庖廚,是務本坊裡的,還是東市的?”

“吊梢眼”不耐煩道:“問這麼細致作甚!我告訴你,能留你和你徒弟兩條命,為的就是你手裡頭那些食方子!”

“識相點的,趕緊把方子寫下來,我們就放你們回去。”

孟桑挑眉:“當真放我們回去,而不是隨便發賣了?”

“吊梢眼”一哽,“塌鼻梁”立馬接上話:“若是孟廚娘寫下的食方足夠讓人滿意,那我們會送你們出長安城,並且辦好公驗路引。”

“隻要你們日後不回長安,我們便也不會再找什麼麻煩。不過……”男子話音一頓,目光十分危險,“若你們私自回長安,那我等就不會手下留情了。”

“我們綁得了你一回,就能綁第二回。”

“孟廚娘是個聰明人,應當曉得選哪條路吧?”

孟桑莞爾一笑,麵上瞧不出害怕:“這才是敞亮人說話的樣子嘛。”

她眼中露出貪婪之色:“想要食方?可以。”

“給我多少銀錢?”

屋子裡的歹人麵麵相覷,隨後哈哈大笑,俱是一副譏諷不屑的模樣,仿佛自己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塌鼻梁”一邊笑,一邊道:“你和你徒弟的命都在我們手裡,還敢要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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