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打馬閒談,各自回坊。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薑記食肆的薑老頭孤身一人,快步往務本坊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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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坊鼓敲響,各坊坊門即將依次關上。
薑老頭踏著最後一波鼓聲,趁著昏暗天色回到薑記食肆後,徑直去到後廚,不出所料找到了孟桑。
聞著酸辣香氣,看著仿佛一點也不關心五日後是否能找到活計與住處,絲毫不在意儀態,正在儘情嗦涼粉的孟桑,薑老頭一時無語凝噎。
忙著出去找人,正饑腸轆轆的薑老頭:“……桑娘,給我也做一份。”
孟桑往口中塞一大筷子,含糊應聲,手腳利索地又做了一碗涼粉遞給薑老頭。
灶膛裡跳躍的火焰在牆麵打出一道道陰影,一老一少就靠在灶台邊,默契地吃起涼粉。
用完暮食,薑老頭擱下碗筷,直接宣布:“桑娘,我方才去找了一位好友,讓他幫忙為你尋個活計。明日,記得準備三道拿手菜,一葷一素一麵食。”
“隻要能過了那老兒的考校,你便有個穩妥去處了。”
因著放多了辣椒油,還被辣得回不了神的孟桑抬起頭,傻愣道:“啊?”
見此喧鬨場麵,藍衫郎君噗嗤一笑,又瞅見孟桑眼中轉瞬即逝的鬱悶,不禁笑意更濃。
好一個鮮活有趣的女郎。
有一臉滿麵笑容、端著剛出鍋索餅的監生瞧見藍衫郎君,手忙腳亂想要行禮:“學生見過白博士。”
白慶然和氣地擺手:“快要上早課,你快去吃朝食罷!”
說罷,他徑直往孟桑所在之處去了。
一路上不斷被其他監生認出,齊齊行禮,這番動靜不免引起孟桑的注意。
孟桑剛抬起頭,白慶然已經走到桌案前:“看來孟女郎在國子監過得很好,回頭讓七娘曉得,她也該放心了。”
聽他提到七娘,又有監生喚“白博士”,孟桑當即猜出此人身份——宋七娘的恩客,曾在自己入國子監食堂一事上出過力的太學博士。
孟桑一雙杏眼倏地亮了,微笑道:“總聽七娘提起白博士,今個兒總算見著,還未謝過白博士相助。”
白慶然挑眉,唇角勾起:“確定是相助,而不是差點添亂,誤了要事?昨日七娘可好生埋怨了我一番呢。”
他生了一副俊朗相貌,桃花眼自帶三分風.流,即便快到不惑之年,卻不曾消減一絲一毫的倜儻,反而獨具韻味。提起宋七娘時,唇角更是自然而然翹起,眉眼溫柔許多。
此時,孟桑總算了然幾分。
怪不得能讓名滿長安的宋都知時不時惦記著,眼前這位才華橫溢的風.流學士,未免生的過於俊朗了。
“白博士肯相助,我已是感激不已,”孟桑微笑,隔空點了點旁邊的隊伍,“您可用過朝食不曾?今日食堂做的蔥油索餅,倘若不嫌棄,我這就讓阿蘭做一碗來。”
白慶然頷首:“七娘多次讚許過孟師傅手藝,自是不能錯過。不過我這兒並不著急,且讓這些監生先領,免得誤了早課時辰。”
說著,他忽然促狹道:“白某人就不耽擱孟師傅表演雜耍了?”
隨後,白慶然坦然地走到隊伍末尾站定。
不提還好,白慶然這麼一提,孟桑瞥了一眼手中剛扯好的拉麵,暗暗長歎一聲,滿心無奈。
今日頭回開張,本是打算先備下四隻矮竹筐的量,且看看監生的喜好,再拿出醒好的麵團現做。
左右蔥油醬汁是現成的,再教會阿蘭怎麼煮出爽滑筋道的麵,後頭的事兒也隻剩下裝盤、淋蔥油、撒蔥花,簡單得很,並不需要孟桑親自守著灶台。
畢竟扯麵的功夫一時半會兒沒法教會阿蘭,這活兒隻能孟桑親自上。
哪成想,扯條兒的時候被監生瞧見了。
一群年輕郎君哪裡見過這種手藝,而且會來食堂用朝食的監生家境一般,成天憋在國子監裡頭悶頭讀書。他們乍一看見拉條兒這種新奇手藝,一雙雙眼睛陡然放光,紛紛放言。
“孟師傅,我們隻喜好拉麵,不必用切的!”
“孟師傅,煩請再來一次!”
之後他們每看見孟桑甩麵條,就會起哄叫好,活像是見著什麼稀世珍寶一般,興奮極了,將食堂的氣氛不斷炒熱。
麵對一群目光炯炯的年輕人,孟桑雖然萬般無奈,但還是滿足了這些監生的期許。
罷了,不就客串一回某火鍋店的扯麵師傅嘛,權且幫他們課業之餘增添一點樂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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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鬨過後,隨著將近早課的時辰,大部分監生都陸續離開食堂。
這些監生腳下步伐加快,腦海中卻還在回味著那魂牽夢縈的誘人香氣、裹滿醬汁的滑溜麵條,心中滿是恍惚和不可置信。他們隻覺得自己或許尚在酣眠,而今日這一頓煙火氣與美味並重的朝食,不過一場好夢。
如此想法,致使他們依依不舍地回頭張望食堂所在。
離得近些的監生依稀能看見孟桑三人的身影,忐忑不安的心緒頃刻間平複許多;離得遠的監生,已經完全望不見食堂的一磚一瓦,頓時有些焦躁不安,扯住身邊同窗。
“齊兄,我們並非在夢中吧?是真的能在食堂吃到可口飯食了吧?”
被他扯住的人亦是一臉恍惚:“啊……應當不是美夢?”
許平亦在這群監生中,他越過此二人時,恰巧聽見了這番對話,笑道:“兩位同窗且安心,絕不是夢!新來的孟師傅說了,今後朝食皆由她負責,明早還會有新菜式,讓大夥記得去嘗呢!”
話落,許平低聲嘀咕:“今日沒來得及多領一碗蔥油索餅,著實可惜!看來明日得提早去食堂。”
方才還暈乎的兩位監生頓時清醒,對視一眼。聽這話裡意思,暮食不經孟師傅的手,恐怕仍舊難以下咽,而他們隻有在朝食才能享用佳肴。
兩人無需多言,瞬間達成共識——明日他們也得早些起了!
一行人匆匆往講堂所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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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許平等人今日在食堂多呆了好一會兒,險些誤了早課時辰。幸好他們腳程快,走到講堂時,今日負責早課的博士還未到。
許平長舒一口氣,環顧一圈尋到交好的同窗薛恒,連忙趕過去坐下。
薛恒看他慌慌張張地過來,不禁失笑:“子津,你今日怎麼來得這般遲,再慢些怕不是要和錢博士撞上,是路上耽擱了?”
一路快步而來,許平氣息還未平複:“不是路上,是在食堂多坐了一會兒。”
“在食堂多留作甚?”薛恒不解,往深處一想,方才恍然大悟。
多留在那兒,自然是因為朝食太過難以下咽,吃得無比艱難,可不就費時費力,差點誤了時辰嘛!
薛恒眼中帶上些同情,但沒有一絲一毫的感同身受。
畢竟他沒吃過這種苦。
薛恒阿耶和許父皆為七品小官,同在禦史台做事,朝廷發放的俸祿之類都是相當的。不過薛母手中的莊子鋪子忒多,使得薛恒從來不缺銀錢花。他進國子監後沒在食堂吃過一回,朝食是家中備好送到後門,暮食則是在外頭食肆用。
薛恒憶起許平先前形容的食堂吃食,再回味一番今早家裡送來的食盒裡,酥甜可口的玉露團、奶香醇厚的白龍臛②……無一不是精心烹製,食堂裡那些糟心吃食與之相比,真真是打發乞丐的。
念及此處,看著許平口乾舌燥、猛灌茶水的可憐模樣,薛恒心中泛起對好友的不忍,當即下定決心。
不論許平怎麼推辭,他也得將好友從食堂的虎口狼窩裡拽出來!
薛恒勸道:“子津,你就聽我一句勸。咱們兩家交好,本沒那麼多條條框框。不若從明日起,你就與我一並用朝食,何必去食堂活受苦!”
聞言,許平雙目微睜,詫異道:“安遠兄,我未曾說今日朝食不好吃啊。”
薛恒隻當好友是跨不過心中的坎,嘴硬而已,剛想再勸幾句,就聽到身側傳來一聲譏諷。
“聽聽,竟然有人說食堂那些豬糠好吃哎!”來人身著統一製式的監生袍,腰間掛著刻了“國子學田肅”字樣的木牌。
田肅這一聲譏諷道出,緊跟在他身後的監生當即哈哈大笑,你一言我一語起來。
“田兄不必驚訝,畢竟人家阿耶隻是個從七品下的主簿,差一點就進不了四門學。對他而言,想必食堂已是珍饈美味啦!”
“我來時可聽說了,不就是出了個什麼'蔥油索餅'嘛,裡頭隻有蔥、油和索餅,如此寒酸……哦不,是如此簡樸的吃食,怕是連我家婢子奴仆都咽不下去吧?”
“哈哈哈可不是麼!”
“……”
許平與薛恒的臉色陡然沉下,周遭一些四門學監生的麵上也很不好看。
國子監分設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統稱六學。能入國子學的監生,多是三品以上官員的子孫,皆為高官貴胄;入太學者,為五品以上……到了書學算學,多是普通官員之子,或者有才學的庶人子弟。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