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的電話。”
顧夫人高興的放下了手中的一瓶果汁。
“一定是小斜的電話,他回去了,沒見到我,肯定要催我回家,這孩子,就是愛撒嬌,我們不逛了,快些回家。”
顧斜在那邊暗暗歎了一口氣,他從小就早熟,又被父親教導要照顧母親,從來就不愛撒嬌,也不會催顧夫人回家。
他下意識的放柔了聲音,並沒有反駁,而是順著顧夫人的話道。
“是的,媽媽,回家的路上小心些。”
顧夫人有些不耐煩。
“知道了知道了,我買了可樂,回去做你最喜歡的可樂雞翅。”
“小斜越來越嚴肅了,明明小時候摔跤了,還會哭著跑來要我抱,你那時候多可愛啊。”
顧夫人說著說著就有些生氣。
“都怪你爸,非讓你子承父業,從那之後就性格就越來越小老頭了,明明小斜喜歡跟媽媽彈鋼琴,你小時候小提琴也拉的可好了。”
“是我的錯。”
顧斜嘴上答應著,在心裡默默反駁。
他確實喜歡可樂雞翅,但並不會哭著找媽媽撒嬌,顧斜跟父親是如出一轍的脾氣,因為摔跤了,找母親撒嬌什麼的,就算是顧斜小時候也不會做出這樣丟臉的事情來。
顧夫人不是故意打趣顧斜,她是真切的相信著,她的孩子喜歡撒嬌,喜歡零食,在藝術上有著出眾的天賦,顧夫人自己就師從著名的鋼琴大家,還當學生時就極為出色,名聲不小,要不是前些年的事情,她現在應該已經聲名遠揚了。
顧夫人小時候被家裡寵,長大了被顧父寵著,就沒受過什麼委屈,婚後做飯家務有傭人,照顧孩子有育兒師跟顧父操心,生活的無憂無慮。
本該是這樣的,但藝術家似乎都有著纖細的靈魂以及敏感的神經。
即便是全家這樣細致的愛護,在因為意外失去第二個孩子之後,她脆弱的神經就奔潰了,她整天哭泣,甚至臆想出了一個孩子,一個漂亮聽話,喜歡撒嬌的孩子。
但實際上,那個孩子剛剛出生就死去了,她甚至都沒有見過那個孩子,沒有跟他相處過哪怕一天。
顧斜能理解一位母親失去孩子的悲傷,但顧夫人卻長時間的處於悲痛之中,當所有人都走了出來的時候,顧夫人依舊拒絕接受這樣的現實,直到現在。
顧斜不能對此感同身受,就連自己被通知失去了幼小的弟弟的時候,也並沒有什麼實感,也許是他當時太小的緣故,不能理解生死的意義,他隻記得母親的整日慟哭,精神錯亂的喊他去彈鋼琴,緊緊的抱著他,家裡的氣氛凝滯到讓他幾乎無法呼吸,這些才是最讓他印象深刻的。
這麼多年來,顧斜跟顧父小心翼翼的照顧著顧夫人,她慢慢好轉,她不再整日慟哭,因為太過悲痛,她忘記了第二個孩子的夭折,雖然還時常會記錯事情,但比起她之前的狀況,現在已經算是很好了。
大家都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誰也不主動去觸碰全家的傷口與禁忌。
但顧夫人將那份無處安放的母愛安放在了顧斜身上,顧斜時常會被提醒著,他曾經有一個弟弟,如果他安全健康的長大了的話,會是個漂亮的、愛撒嬌的孩子。
顧夫人臆想出來的細節有時候過於具體,具體讓顧斜恍惚中覺得,自己真的有那麼一個被捧在手裡珍視著的弟弟。
有時候顧斜會想,如果這個孩子真的存在又離開了,他真切的跟這個孩子相處過,那麼他可能也會跟顧夫人一樣崩潰。
這樣想著,顧斜也逐漸能理解顧夫人的崩潰了,她跟那個孩子朝夕相處了十個月,那樣期盼著的一個小生命卻一下子消失了,再加上生產後的脆弱,她是被這種痛苦折磨到精神失常的。
於是顧斜就對母親更加上心,幾乎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人太脆弱了,就像他從未見過麵的小弟弟,在他還沒察覺的時候,還沒有向著陽光展開自己的葉子,就已經枯萎了。
那邊顧夫人抱怨夠了,又重新開心了起來,她隨手把手裡的飲料放進購物車。
“那小斜在家聽話,我們帶可樂回去做你喜歡的可樂雞翅。”
顧斜答應了一聲,緊接著道。
“爸的飛機明天就到了,下次您可彆這樣了,爸很擔心您,剛剛還跟我說您不接他電話。”
“我知道了,我帶著小王的,他什麼都會做,我不接他電話是有原因的,接了肯定又要嘮嘮叨叨教育我好久,我不愛聽他講這些——”
顧夫人目光無意識的略過人群,忽然停了下來。
她眼睛鎖定人群中的一點,手慢慢垂下,鬆開了手機。
顧斜隻能聽到一陣撞擊聲,他心提了起來,提高聲音道。
“喂,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過了一會兒,手機裡再次出現聲音,是購物車推動的聲音,還有司機,他語氣有些不確定。
“夫人忽然跑去了蔬菜區,好像是看見了熟人?”
“好,小王,辛苦你照顧好夫人,先不要掛斷電話,我現在立刻開車過去。”
顧斜說話的時候車子已經啟動,從車庫裡出發了,這些年他已經處理過很多次類似這種的情況了,尤其是前些年,那時候顧夫人情況最嚴重,時常上一秒還好端端的有說有笑,下一秒就歇斯底裡的哭叫起來,顧夫人不相信其他人,隻有在顧父的安撫下才稍稍放鬆下來,顧夫人的事情顧父也從不假手於人,但他一個人終究精力有限,所以顧斜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開始幫助父親照顧母親了。
顧夫人走的太急,高跟鞋崴了一下,直接往前傾,她下意識的抓住了麵前人的袖口。
而對方也本能的回頭扶住了顧夫人。
電話還接通著,小王緊跟著顧夫人,顧斜可以從那些嘈雜的聲音中極清晰的聽見顧夫人與人的交談。
“我是不是認識你?你是不是認識我?”
對麵安靜了一會兒,傳來一個帶點沙啞的聲音,偏冷質的聲音,如同夏日悶熱的午後,突然傾盆而下的冰涼雨滴。
“不認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