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陽是溫暖的, 如母親的手撫摸在你身上, 柔柔的。
賀雲逸到代銷店買了兩根蠟燭,往回走。
身後有鈴聲響起, 他回頭一看,居然是林建國,“你這一大早的,去哪啊?”
林建國單腳支地, 朝手心哈了口熱氣,縮著脖子,顫聲道,“去公社辦點事。”說著他從身上掏出一封信遞給對方, “這是你的信,我順帶著一起拿回來了。”、
賀雲逸朝他道謝, 接過來看了眼封麵, 眼神暗了暗。
他側頭看了眼信封已經被打開,林建國尷尬地撓頭,“我也不想看的。可是他們非讓我看, 說是沒有問題, 才肯讓我領走。”
賀雲逸理解地點了點頭, “沒事。”
林建國忙舉手保證, “你放心, 信裡的內容, 我絕對不說出去。”
賀雲逸再次朝他道謝。
林建國擺了擺手, “我先回去了。明兒個, 我還得去趟鎮上,你要是寄信,彆忘了提前交給我。”
賀雲逸點頭,看著他的背影,吐出一口濁氣。
林建國回到家,林芳夏正在院子裡洗衣服。
他把自行車停放到旁邊,湊過來小聲道,“芳夏,你現在還稀罕賀雲逸嗎?”
林芳夏臉燒得通紅。
林建國見她這麼羞澀,也知道自己問得太唐突了,他抓了抓頭,急得一腦子汗,又不能跟她說出實情,隻隱晦地說,“芳夏,如果賀雲逸以後隻能在鄉下種地,你還願意跟著他嗎?”
賀雲逸會開拖拉機不假,可他原本是大學生,家境又好,未必甘心一輩子待在鄉下。
如果賀雲逸一心想要回去,那他妹妹咋整?
林芳夏撓頭,“什麼意思?他不能回去嗎?”
以他的家境回去應該不難吧?
林建國不好回答,所幸耍賴,“哎,是我先問你的,你怎麼又問我了呢。”
林芳夏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很肯定地點頭,“嗯。他不回去,我也樂意。”
林建國心情彆提有多鬱悶了。
吃晚飯的時候,賀雲逸交給林建國一封信,請他幫忙寄出去。
林建國拉他到旁邊說話,小聲問他,“你打算回北京嗎?”
賀雲逸搖頭,“不回去了。你也知道我現在的處境,回去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林建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轉眼又過了幾天,賀雲逸再次收到回信。
這次還是林建黨拿回來的。這次寫信人是賀雲逸的爺爺。他的態度跟賀雲逸父親態度截然不同。
賀雲逸很是為難。
他一個人坐在教室後麵的,看著前麵奮筆答題的考生們,心情格外複雜。
鈴聲響起,他機械地收起試卷,坐到最後一排的座位上,雙手托腮發著呆。
林芳夏走過來,曲起手指在他麵前敲了幾下。
賀雲逸回神,呆呆地看著她。
他雙眼迷蒙,英俊的五官帶著幾分傻氣,好似一個迷落的行人,林芳夏一陣恍惚,她咬了下舌尖,強迫自己鎮定,打量一眼他的臉色,關切地問,“你還好吧?”
賀雲逸搖頭,看了眼穿外雪花紛飛,剛剛還那麼多的學生頃刻間消失殆儘。
他起身,把試卷交給她,“最後一門已經考完了,我也功成身退了。”
賀雲逸是拖拉機手,他過來隻是幫著監考的。
林芳夏接過試卷,試探著開口,“你是不是有什麼難題啊?如果你想不通,可以跟我說說,也許我能幫你分析一二呢。雖然我不聰明,但是俗話說的好,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說不定我能幫上你的忙。”
賀雲逸剛想說不用,可一低頭瞅見她殷切中帶著期盼的眼睛,懵懂又渴望,像是兩顆彎彎的月亮,照人心魄。鬼使神差地,他開了口,“其實是我家裡的事情。我父親懷疑我不是他的兒子。我爺爺卻說我是。一個想我讓回去,一個說再也不想看到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林芳夏想問,你媽怎麼說?可又一想,這不是廢話嗎?如果他媽媽能給出答案,他也不至於這麼苦惱了。
“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會回去。”
賀雲逸愣了一下,“為什麼?”
以他對林芳夏的了解,她應該不是那種為了過好日子,就沒皮沒臉的人。
林芳夏想得非常簡單,“你想想你爺爺年紀比你父親大了十幾二十歲。他年紀大了,想要孫子陪在自己身邊,也無可厚非。你現在回去,好歹能陪他度過晚年,讓他寬心。至於你父親,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懷疑你母親,但是你可以跟他約定,等你爺爺走了,你再離開家門。他為了自己的父親,想必也不好趕你走。”
賀雲逸蹙著眉頭。
林芳夏小心翼翼地開口,“可能你會受委屈,但是你還年輕,未來有一大把時間可以自己作主。但是你爺爺已經老了。”
以賀雲逸現在的家世,想必他爺爺小時候一定也是窮苦出身,饑一頓飽一頓很正常。壽數勢必會受影響。
賀雲逸低著頭想了好一會兒,不得不說,林芳夏說得很有道理。
他爺爺身體一直很差。他被父親羞辱,憤而下鄉離開家,他爺爺擔心他過得不好,還特地給他弄來一輛拖拉機,讓他免於下地。這份恩情,他怎能不報。
至於父親,無論自己是不是他親生,都無法改變他養了自己二十年的事實。自己受他氣就當是還他養了自己二十年的養育之恩吧。
想通之後,賀雲逸立刻打定主意回去就寫信給父親。如果他同意,肯定會同意自己回城。否則,勢必會攔著……
賀雲逸朝林芳夏道謝,“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恐怕會繼續苦惱下去。”
這樣兩難的問題,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能找到解決之法,她讓他刮目相看。
林芳夏可當不起他這誇讚,事實上她出這個主意,他才是受委屈的一方。明明他什麼都沒做錯,可承擔後果的人隻能是他。
轉眼又過去一個月,已經到了年跟,倉庫糧食已經告急。
張鬆年讓會計核算了好幾遍口糧,都沒辦法支撐到夏收。
他不得不再次下令,“現在正在貓冬,男人每天吃一斤糧,女人吃八兩,小孩跟著適當減量。要不然大家都得跟著餓肚子。”
會計撥算盤的手頓住了,“可是馬上就要過年了。咱們總不能連頓好的都不吃吧。老一輩的人都說,過年要是不吃好,一整年都過不好。”
張鬆年急得直跺腳,“我也想過個好年,可是咱們養豬廠的豬一頭沒剩,全交了。雞更是沒有。糧食就那麼點,怎麼吃都不夠,你說咋整?”
會計想到長江,“要不然咱們到江裡撈魚吧?湖麵結了冰,咱們冰釣,說不定能撈上幾條。”
張鬆年鑽了鑽脖子,“那江裡冷得很,能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