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頭籌(1 / 2)

沈厲山冷硬的唇角並不上移半寸,眼底鋒芒亦不減,隻冷笑道:“不敢當!”

說罷,也不與他多置一詞,隻陰沉著臉色拽過自己女兒的袖口,將她重新帶回臣子席上,陰沉著臉色讓她坐下。

雖未說什麼重話,但仍是一臉風雨欲來之態,大有回府後秋後算賬之意。

棠音紅著臉,輕輕垂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隻隱約聽得遠處皇子席那處傳來沉悶的重物搬動的聲音,似乎是加了一張席案。

而沈厲山冷著臉,坐在一旁不說話,棠音的母親薑氏擔憂地望了她半晌,終於還是無聲歎了口氣,轉首去勸自己的夫君。

棠音一回想起方才的事,一想起在群臣跟前說的話,一雙耳珠紅得都要滴出血來。

況且父親是何等精明的人,她隻將君子蘭往上一遞,他恐怕便已知道了自己這幾日,是瞞著他入宮去了。

還是去的長亭宮。

正當她慌亂又窘迫,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有一樣橘紅色的東西被悄悄自席案底下遞了過來,像是要引起她注意似地,輕輕晃了一晃。

棠音微微一愣,下意識地伸手接了,卻發現是一枚剝好的橘子,還細心地將橘子上白色的經絡都去了,隻留下橙黃色的果肉。

她遲疑了一下,抬頭看向橘子遞來的方向,卻見自家哥哥正從容地將橘子皮放進一旁的空盤裡,見她視線望來,便若無其事地對她輕輕一笑,放低了嗓音問道:“後悔了?”

他的嗓音平靜,像是平日裡與她說著小話一般的語調,沒有半分逼問之意。但棠音聽在耳中,卻仍覺得鼻尖一酸。她低下頭去,認真想了一想。好半晌,才微抿了抿唇,輕輕搖頭:“不後悔。”

方才金吾衛手上鋒利的刀尖都已挨上他的衣袂了,若是她再不出麵澄清的話,可再沒有機會了。

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金吾衛帶走,在天牢裡含冤枉死。

她與李容徽相處了這些時日,經曆了這許多事,分享了秘密,互贈了禮物,應當已經算是朋友了吧?

如果因著怕父親責罰,而對自己的朋友見死不救,她才會後悔,才會在午夜夢回的時候不得安寧。

可她這樣做,畢竟是忤逆了父親的叮囑,也會給家人帶來未可知的麻煩。

她這樣想著,慢慢分了一瓣橘子出來,卻不放入口中,隻是靜靜地看了一陣,又抬起眼來,輕聲問沈欽:“哥哥覺得,我做錯了嗎?”

棠音話音方落,便覺得自己掌心又微微一重,卻是沈欽又剝好了一枚橘子放在她的手上。

“世間這許多事,又不是每件事都能分出個對錯。遵從本心就好。”

他說完,又伸手輕叩了叩她麵前的紫檀木席案,輕聲道:“走馬會又開始了,不看嗎?”

棠音遲疑一下,拿著剝好的橘子,緩緩抬起眼來。

場中立著的是李行衍,隻是方才那一陣鬨劇後,他已經換上了一件乾淨的錦袍,袖口緊束,一匹模樣神駿的銀鬃馬立在他身旁,輕輕噴著鼻響。

棠音下意識地抿唇,轉過頭去,可心中隱約又覺得奇怪。

——以哥哥的性子,在發生了這許多事情後,又怎麼會刻意讓她來看李行衍?

她還未想明白此事,卻聽遠處一陣馬蹄聲奪奪而來,眼角餘光裡,倏然闖入一道飛速而來的黑影。

棠音似乎想到了什麼,再度抬起眼來,卻看見那道黑影已到了場中,正以前蹄踢踏著地麵,馬首高昂,日色下,通身皮毛純黑,如一匹名貴的黑緞般熠熠有光。

正是逐影。

棠音的眸光輕輕一亮,下意識地往逐影旁側看去。

李容徽不知何時,已自皇子席中步下。身上厚重的大氅已除,隻著了一身輕便的騎裝,挽著一張沉重的鐵胎弓。

棠音倏然明白過來,如今應當是皇子們與勝出的臣子較量的時候,意在君臣同樂。

李容徽既已脫罪賜席,自然沒有不讓他下場的道理。

唯一令她擔憂的是,李容徽的身上的傷勢也不知道好得怎麼樣了,這樣激烈的一場騎射下去,也不知會不會撕裂傷口。

擔憂的念頭尚未落定,隻聽耳畔戰鼓聲忽起,幾位皇子分彆翻身上馬,向著箭靶疾馳而去。

除沈棠音外,整個秋獵場的目光近乎皆落在了李行衍的身上。

畢竟在場皇子裡,他的身份最高,又精通騎射之術,是曆年走馬會的魁首。

就連閨中貴女們,悄悄在手帕交圈子裡開著的,賭一兩朵簪花的賭局,壓的也皆是李行衍獲勝。

就在群臣們一道談笑飲酒,一道等著太子殿下奪魁的時候,一道黑影在眾人麵前如電而過。起初與太子殿下的銀鬃馬並轡而行,繼而慢慢超過了一個馬首。在疾馳至第一個箭靶的時候,已然是越過了半個馬身。

群臣們談笑的聲音小了下去,貴女們也驚訝地放下了手裡的團扇。

‘嗖嗖’兩聲厲響,兩支羽箭先後命中靶心。

珠簾後,徐皇後停下了正給成帝斟酒的手,眼底鋪了一層霜色。

而李行衍亦冷了麵色,俯低了身子,持馬鞭的手運了幾分力道,促著□□的駿馬往前追去。

可無論他怎樣揚鞭催馬,身旁的逐影卻還是一寸一寸地與他拉開了距離。

李容徽手中的鐵胎弓也一次又一次地張開。羽箭飛射而出,每每正中靶心,無一絲偏頗。

眼看著李行衍必敗無疑,徐皇後放下了酒樽,鳳目輕抬,無聲掃過立在身後的貼身侍女珊瑚。

珊瑚會意,雙手捧起禦桌上快要見底的酒壺,低眉順眼地退了下去。

秋獵場中的較量仍在繼續,眼看著李容徽已越過太子三個馬身,也已連中九個靶心,隻差這最後一箭,便可分出勝負。

他將身子緊貼在馬背上,單手拉開沉重的鐵胎弓,一支羽箭緊扣在彎月般的弓弦上,尾羽都繃得栗栗發顫。

正當李容徽瞄準了靶心,將要鬆開勾弦的手指的時候,卻聽‘哎呦’一聲嬌呼。

卻是皇後身邊的侍女珊瑚摔倒在一旁不遠的小徑上,手裡捧著的九龍盤珠玉壺脫手飛出,正往箭靶中心砸來。

李容徽手中這柄鐵胎弓弓力六石,足以穿壺而過,直射靶心。

可珊瑚脫手砸來的,卻偏偏是繡著九龍盤珠的玉壺,是聖上禦用的東西。若是被他以這種方式損壞,少不得被有心之人安上一個蔑視君上的罪名。

而□□的逐影四蹄生風,眨眼間已躥出一個馬身,仿佛下一瞬,便要離開弓箭的射程。

絲毫不給人思考的餘地。

幾乎沒有半分遲疑,李容徽將身子往後一仰,倒掛在馬背上,手中長弓順勢轉過一個弧度,複又指向箭靶。

隨著他食指一鬆,羽箭飛射而出,正中靶心。

戰鼓聲陡然一停,秋獵場中愈發靜謐如死,連摔倒在地的侍女珊瑚都趴在地上忘了起身。

李容徽中的,是李行衍的靶心。

逐影又往前奔出一程,直至過了劃在地上的那條縱線,李容徽才勒馬停下。

他利落地翻身下馬,將長弓挽在手臂上,對尚在馬背上的李行衍啟唇道:“皇兄,承讓了。”

李行衍薄唇緊抿,仍是賽完了全程,隻是到第十個箭靶的時候,也反手一箭,射穿了本屬於李容徽的靶心。

雖是同樣的動作,但兩人一前一後。一個是事出突然時的急智,另一個則有睚眥必報之嫌,未免落了下乘。

兩人並立在場中,與其餘皇子們站成一列。而身後是之前勝出的臣子們,涇渭分明的兩行,都微微躬身垂首,等著成帝下旨定奪名次。

其餘人的名次並不難定,唯獨到了李行衍與李容徽這,簾後卻沉寂了一瞬。

眾人也都放下了手裡的酒樽,屏息等著。

須臾,簾後傳來徐皇後淡淡的一聲笑:“容徽的這匹馬看著倒是眼熟,可是昭華的?”

昭華對這場賽事全無興趣,正百無聊賴地低頭看著自己新染的鳳仙花指甲。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封號,黛眉微皺,不大高興地站起身來,勉強掛了一點敷衍的笑意,隨口答道:“是兒臣的。”

她知道徐皇後想問什麼,自然不會在人前牽扯出棠音來,便也不待她開口,又挑眉道:“是兒臣送給他的。”

她雖不喜歡李容徽,但相比之下,還是更討厭皇後。

每次看到她惺惺作態,擺出一副母儀天下的模樣,她就膩得連晚膳都吃不下。

清繁殿與玉璋宮不睦已久,皇後倒也不在意她敷衍的態度,隻複又輕笑道:“早聽聞昭華愛馬,這匹逐影確是神駿,性子又十分馴良,算得上是舉世難求的良駒了。”

昭華皺了皺眉,猜到了皇後接下來要說些什麼。

無非就是說李容徽是占了馬匹的便宜罷了。

但是她出來接下這事,隻是替棠音做掩,可沒有半分要替李容徽出頭的意思。便也不再理會,隻自顧自地讓一旁伺候的寶珠拿自己案上的玫瑰酥卷去給棠音。

寶珠剛端起銀盤,還未邁開步子,便聽見場中一道低醇嗓音響起。

“兒臣願與皇兄換馬重賽。”

這一句話,立時就將皇後將要出口的說辭生生堵住,再吐不出半字。

又是須臾的靜默,徐皇後淡淡開口道:“就依你所言。”

她的話音落下,便有馬奴們疾步上前,將兩人的馬匹交換。

與此同時,棠音也接過了寶珠拿過來的玫瑰酥卷,一直鬱鬱不樂的神情,終於舒展,眸光輕落向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