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番外·前世(八)(1 / 2)

按常理論,夏日裡即便是貪涼害了風寒,也會比其餘時節要好得快些。可李容徽的病情卻總是反複,好幾次眼見著便要見好了,可僅僅是一夜之間的功夫,便又是高燒不退,一如初見那日。

如此反反複複,倒也拖延到了仲秋時節。

庭院中新栽的海棠懨懨地還未成活,倒是道旁的金桂香氣一陣一陣湧進寂靜的宮室。

李容徽獨自一人站在一棵枯樹下,正將手裡濾去了藥渣的湯藥儘數澆到樹根旁的泥土上。

熱氣氤氳中,有腳步聲急急而來,隨之響起的,是盛安略顯尖細而帶著笑意的嗓音:“殿下,沈姑娘來了——”

李容徽這才回過身來,薄唇微抬,因前段時日萬壽節上的風波而略顯陰霾的眼底也終於見了幾分笑影,卻似夏夜裡的薄霜一般,轉瞬即逝,頃刻便恢複了平靜。

他將手裡的藥碗遞給了盛安,自己則快步往殿門前行去。

隨著他的步伐,已初顯幾分透骨之意的朔風迎麵而來,冰冷,卻清冽,轉瞬便帶走了這幾日中淤積的煩悶,也帶出幾分壓在心底的,見不得光亮的情緒。

隨著時日推移,小姑娘也已習慣了每隔上三五日,便往長亭宮裡跑上一趟。

起初的時候,還有幾分拘謹疏離,後來相熟了,便也顯出小姑娘特有的純稚與柔和。

——是與他截然相反的,甚至是與這座宮廷格格不入的心性。

是他,從未在這座皇宮裡所見過的模樣。

令人好奇,令人不安,也令人泥足深陷。

他的步子頗快,思緒還未落定,長亭宮褪了朱漆的殿門便已遙遙在望。

一身鵝黃色錦裙的小姑娘便立在殿外新鋪的青石上,手裡提著一個小食盒,正墊足往長亭宮中望著。

甫一見他過來,那雙清澈的杏花眸裡便攢起笑意,遙遙對他喚道:“李容徽——”

李容徽唇角微抬,低應了一聲,帶著棠音往殿內行去。

兩人一路行過青石小道,進了內室。

棠音於內務府新送來的一張木桌上將食盒擱下了,笑著道:“今日是中秋,我特地帶了些月餅來,也算是應景。”

她說著便將手邊食盒打開,將裡頭的糕點一樣樣拿了出來,又輕笑道:“這些月餅都是我吩咐府裡的小廚房特製的,外頭是酥皮,內餡少加了些果脯與蜜漿,外頭用的也是酥皮,不會膩人——你嘗嘗?”

她的話音未落,李容徽便已微俯下身來,就著她的手嘗了一口月餅。

果然是與小姑娘說的一般,並不膩人,隻有淡淡的甜香盈於唇齒之間。

棠音微愣了一愣,耳緣上微微泛出紅意,忙輕聲轉開了話茬道:“這幾日身子可好些了?”

李容徽微垂下羽睫,隻輕聲答道:“許是天涼了的緣故,病勢總是反複不定。不過終究隻是個風寒罷了,沒有什麼大礙。”

“總不能就這樣一直病下去。”棠音輕蹙了眉,細細想了一陣,緩緩開口道:“既然宮中的禦醫束手無策,那也許可以尋民間的大夫看看。”

她這般說著,便又抬起眼來望向他,輕聲道:“今日是中秋,街上也熱鬨,就算不為了尋醫,就當是散散心也是好的——隻是,你有法子出宮嗎?”

出宮——

自然是有法子的,隻是那些法子不好展露在棠音跟前罷了。

李容徽默了一默,隻對棠音道:“你在宮外等我一陣,我會想辦法請旨出宮。”

棠音見他答應了,眸光便也微微一亮,隻輕聲笑道:“那我在宮外天香樓裡等你。”

說罷,她便站起身來,步履輕快地往宮門外行去。

*

天光漸盛,棠音也獨自於天香樓內等候了半晌。

手裡捧著的香茗已漸漸轉至溫涼,眼前放著的幾碟子糕點更是一塊也未曾動過。

她眼見著窗外的日色一寸寸移過,略有些心焦,索性便站起身來,想去大堂裡問問那小二,是不是李容徽已經來了,隻是他忘了過來通傳。

方行至槅扇前,指尖還未來得及碰到上頭的雕花,便聽得一聲長響,是槅扇自外敞開,一聲玄衣的少年抬步邁過門檻,正立在她的跟前。

“李容徽——”棠音這才略鬆了一口氣,也不多話,隻匆匆帶著他便往門外走,焦切道:“你可算是來了,若是再晚些,便趕不上宵禁了。”

李容徽看著她提著裙裾步履匆匆的模樣,唇角微微上抬,隻輕笑著提醒她:“如今才方過膳食,離宵禁,還有三個時辰。”

棠音聽他這般開口,步子卻絲毫不緩,反倒又加快了幾分:“是還有三個時辰。可是周神醫住在郊外,若是想自此打個來回,時間便已十分吃緊了——”

她走得太急,下木製台階的時候一時沒踏穩,身子一傾,眼見著就要往台階下摔去。

還未來得及驚呼出聲,隻覺得腰肢上倏然一緊,往下栽倒的身子於半空中驟然停了一停。

沒有思量的餘地,她便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般,下意識便緊緊握住了李容徽情急之下,攬住了她腰肢的手臂。

待身形穩住,她下意識地回眸望去時,這才驚覺,兩人已是呼吸可聞的距離。

還是一個極其曖昧的姿態。

棠音一張柔白的小臉霎時便紅透了,忙鬆開了握著他手臂的指尖,往後退了兩步,慌亂得說不出話來。

李容徽眸色微深,卻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方才攬著小姑娘腰肢的手,隻輕聲開口:“不過是個風寒罷了。在城中隨意尋個大夫,也是一樣的。”

答得卻是棠音方才說的話。

被他這樣一打岔,棠音麵上的熱度便也褪了幾分,隻遲疑道:“可你的病勢總是反複,連太醫也束手無策——”

“周神醫此刻並不在家中。”李容徽低聲開口。

棠音先是微微一愣,繼而下意識地墜問道:“你怎知道他不在?”

“我出宮的時候,正遇上皇兄帶了宮外的醫者為父皇診治,其中,便有這位周神醫。”

李容徽微垂下羽睫,掩住了眸底幽暗的光芒——隻是徒勞罷了,成帝的身子並不是病,而是長年累月淤積下來的衰敗。無藥可治。

棠音卻不知他心中所想,隻輕輕歎了一聲不巧,便又開口道:“不過幸好,這盛京城裡名流雲集,名聲在外的醫者也不止周神醫一人。”

“還是不必了。”李容徽抬步,帶著她往天香樓外走,隻輕聲開口道:“皇兄不會隻請周神醫一人,想是整個盛京城的名醫此刻已皆在宮中,看時辰,大抵會留宿在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