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番外·前世(十一)(2 / 2)

檀香打起紙傘,扶著她自輦上下來。

兩人還未立穩,便聽見裡頭昭華怒極的嗬斥聲,與尖銳的瓷器破裂聲一陣接著一陣地傳來。

棠音並不意外,隻是加快了步子,踏著地麵上瀲灩的雨水往玉璋宮裡走去。

剛一推開槅扇,一隻白瓷花瓶便自裡頭飛來,擦著她的肩胛而過,‘嘭’地一聲在地麵上摔得粉碎。

棠音驚得微微往旁側讓了一步,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見裡頭昭華怒極的嗓音:“滾,都給我滾出去,帶著聖旨滾出去——”

棠音有些不明所以,忙伸手打起了錦簾,往裡頭快步走去,隻匆匆開口道:“昭華,是我,棠音——”

她的話音方落,一抬眼,便看清了玉璋宮裡頭的情形。

滿地的碎屑中,昭華隻著了間單薄的絲緞寢衣立在正中,披散著一頭烏發,手裡正拿著一隻大肚花瓶打算往地上砸。一張嬌豔的麵孔上未施脂粉,卻又因盛怒而泛出紅雲,連帶著那雙高高挑起的眼尾,也是緋紅一片。

棠音怕她傷到了自己,忙緊步上前,一壁將她手裡的花瓶奪了下來,一壁連聲問道:“是什麼聖旨,怎麼動那麼大的氣?”

昭華的掌心冰涼,氣得身子發顫,一時沒有答話,倒是伺候在一旁的寶珠與寶瓶小心翼翼地捧著聖旨過來,於棠音身旁跪落。

兩人隻齊齊喚了一聲‘沈姑娘’,便已泣不成聲。

棠音覺出不對,忙垂下視線,往聖旨上細細看了一眼,每看上一行,麵色便白上一分,隻覺得心口發悶地近乎說不出話來。

——這是一張賜婚的聖旨。

成帝答應了使節的請求,令昭華遠赴戎國和親。

可明明如今大盛朝國力鼎盛,明明宴席上成帝聽聞此事儘是不悅之態,明明連哥哥也說了,此事必不可行——

為何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棠音不可置信地反反複複將那聖旨看了數次,終於被底下鮮紅色的璽印刺痛,隻握緊了昭華的手,竭力讓自己的嗓音不顫抖至難以聽清:“昭華……這裡頭必然是有什麼蹊蹺……”她說著眸光微抬,忙低聲道:“你可去陛下的尋仙殿裡問過了?”

“聖旨剛落,母妃便去尋仙殿裡問了。可——可——”昭華眼尾微紅,盛怒之下,終於透出一縷慌亂與無措:“可東宮的親信擋在殿外,皆言父皇病勢轉重,不見旁人。”

此言一出,便連棠音也聽出不對來,秀眉微微一蹙,隻輕聲道:“昭華,你在玉璋宮中等我片刻,我去一趟尋仙殿中,看看能不能問出什麼消息來。”

說罷,她又細聲安撫了昭華一陣,終於勉強將昭華安撫得在一旁坐落了,自己便冒著秋雨,又匆匆上了車輦,往尋仙殿趕去。

如昭華所言,尋仙殿前除金吾衛外,還站了一層東宮的近衛,其中幾名,甚是眼熟,似乎是在李行衍身邊見過數麵。

棠音心中一凜,袖中的指尖微微攥緊,強忍著不動聲色地走上前去。

果不其然,剛行至尋仙殿三步之外,便被人攔下。

為首那人顯然是認得她的,隻目光一抬,便抱拳道:“沈姑娘,陛下龍體欠安,今日不見外人。”

棠音秀眉微蹙,開口道:“是太子殿下吩咐你們守在門外的?”

那人垂首不語,似是默認。

棠音一雙秀眉蹙得愈緊,遲疑了片刻,終於輕闔了闔眼,緩緩開口道:“那若是我以未來太子妃的身份,可能進去了?”

“這——”這人未曾想到棠音會如此開口,一時間,倒有些進退兩難。

既不敢放她進去,亦不敢就這般趕人。

正當兩人僵持之時,隨著一聲長響,身後緊閉的宮門緩緩開啟,一身月白色錦袍的男子從容自裡間步出。

似是留意到此處之事,男子抬眸,微微一訝,旋即淡聲吩咐道:“武吉,讓開吧。”

那被稱作武吉的從人聞言,立時便躬身退下,為棠音讓開一條道路。

棠音順著眼前的雨幕抬眼望去,正望見李行衍那張清雋的麵孔。

遲疑稍頃,她還是往前行去,在李行衍的三步之外立定,微微福身見禮,輕聲道:“棠音此來,是有要事求見陛下。”

李行衍的目光輕輕往她身上一落,旋即淡聲道:“父皇今日龍體欠安,不見旁人。”

棠音聽他這般開口,垂落的長睫微微一低,卻仍舊是輕聲道:“那不知,可否請殿下移步去旁側宮室中,棠音有一事……相求。”

李行衍卻隻牽了牽唇,仍舊是平靜道:“近日裡北麵的戰事吃緊,孤還有一些奏章要代為批複,不能於宮中久留。若是棠音有何事,在此處說來,也是一樣的……倒也不必用一個求字。顯得你我生疏。”

即便是這般說著,但他語中的疏離與冷淡,卻仍是如浮在青石宮磚上的那一層雨水般,細察之下,無法掩藏。

棠音聽得出他言下的拒絕之意,但仍舊是固執地立在原地,隻艱難開口道:“戎國路遠,昭華自幼生在盛京城中,怕是難以適應大漠中的酷暑與風沙。還請殿下於陛下龍體轉安後,為之斡旋一二。”

聖旨已落,但若是如今把持著朝政的李行衍肯開口的話,此事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

畢竟,即便是真要遣公主去他國和親。古往今來,於在宗室女抑或宮女中選自願者,冊封為公主出嫁的,也不在少數。

並非是非昭華不可。

李行衍隻淡看著她,仍舊是平靜開口:“父皇於昨夜子時咳血暈厥,至今未醒。禦醫回稟,說是醒轉後不能再受刺激,此事,還是暫且擱下吧。”

子時咳血暈厥……至今未醒……

棠音心中一凜,長睫重重一顫,終於緩緩抬起眼來,像是數年來第一次認識眼前的男子一般,顫聲開口:“那今日的聖旨——”

李行衍淡看著她,從容應下:“是孤代為執筆。”

棠音的身子輕輕一晃,還是扶著一旁檀香的手才勉強站穩了,貝齒緩緩於唇上烙下觸目的白印。

李行衍冷眼看著她,淡聲開口:“北麵的戰事吃緊,若是戎國趁此發難,大盛便會陷入兩麵開戰,內外交困的境地。”

秋雨森寒,令人一寸一寸地,自髓骨裡生出寒意。棠音一字一句地顫聲開口:“所以你便——”

李容徽截斷了她的話,語氣平靜而淡漠,如談起秋日裡一朵花落。

“能以一身靜胡塵,是她身為公主的榮幸。”:,,.